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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文档 《我不会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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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16 23:05: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猎人文档 《我不会死在这里》

http://en.wikipedia.org/wiki/1972_Andes_flight_disaster

安第斯山空难——   
1972年10月13日,满载乘客的飞机坠毁在冰天雪地的安第斯山脉。   27位年轻人劫后余生,他们不想死在这里,决定自救。   

千里冰封,雪崩时时发生,他们饥肠辘辘,只能吃死人肉维生。   
没有空间,没有时间,没有恐惧,没有英雄……   活着,是唯一的目标!   
生死72天,他们挑战生命极限,最终16人获救。   

这就是史上最著名的“安地斯山奇迹”,全球为之震撼!   

身还者之一,本书作者南度.帕拉多首度道出事件全过程,以及对人性、生命的思索!   

《我不会死在这里》,畅销全球六十余国,感动读者十数亿,亚马逊终身五星好书!   现在来到中国,一起见证生命的奇迹。   本书畅销全球六十余国,感动读者十数亿。亚马逊终身五星好书!   
《时代》《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出版人周刊》……全球顶级媒体强烈推荐!

关 键 字: 安第斯山空难   飞机坠毁   劫后余生   

第一部分
1972年,一架搭载45名橄榄球队员及其亲友的客机坠毁在了南美安第斯山脉上,在渺无人烟的雪山中,16名幸存者为了生存,只能生吃遇难朋友的尸体,直 到72天后才得以获救。34年过去了,空难幸存者之一南多•帕拉多撰写出版了他的首部回忆录《安第斯奇迹》,首次向世人披露了空难幸存者在绝境中曾立下的 “恐怖协议”。
这一人类最惨烈和最悲痛的生存故事1993年被好莱坞拍成了电影《求生》,在长达70天的日子里,4000米高的安第斯山脉,零下30度无人知晓,外界放 弃救援的情况下,为“省水”不敢哭泣,食物在第10天吃完的情况下,飞行员第一个被吃掉,他们相互约定“我死了,你可以吃我”他一起进行一场“自杀式”任 务——走出雪山。

   最初几小时,什么感觉都没有,没有恐惧也没有忧伤,没有时间知觉,甚至没有一丝思绪或记忆闪现,只有黑暗与全然寂静。随后,亮光出现了,淡淡一抹灰色日 光,我从黑暗中升起迎向它,宛如潜水员缓缓游向水面。知觉逐渐渗进脑中,我很吃力地一点点清醒过来,处于半梦半醒的迷离境界。我听到人声,也感觉得到周围 动静,但头脑一片混乱,视觉模糊不清,只能看到黑色身影及一团团光与影。就在我神志不清凝视着这些模糊形影时,我看出了有些影子正在移动,最后终于明白, 其中一个影子正俯身对着我。
南度•帕拉多 江苏文艺出版社
  献给薇萝妮克、维洛妮卡和瑟西莉亚。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为了你们,我愿意再做一次。
  序幕
   最初几小时,什么感觉都没有,没有恐惧也没有忧伤,没有时间知觉,甚至没有一丝思绪或记忆闪现,只有黑暗与全然寂静。随后,亮光出现了,淡淡一抹灰色日 光,我从黑暗中升起迎向它,宛如潜水员缓缓游向水面。知觉逐渐渗进脑中,我很吃力地一点点清醒过来,处于半梦半醒的迷离境界。我听到人声,也感觉得到周围 动静,但头脑一片混乱,视觉模糊不清,只能看到黑色身影及一团团光与影。就在我神志不清凝视着这些模糊形影时,我看出了有些影子正在移动,最后终于明白, 其中一个影子正俯身对着我。
  “南度,你听得到吗?你还好吗?”
  影子凑得更近了,我茫然凝望着它,它逐渐聚拢成形,变成了一张人脸,我见到乱蓬蓬纠结的黑发与一双深邃棕眼,眼中透着慈蔼,是某个认识我的人,但那慈蔼眼神背后却还有别的含义,有种极力遏制的狂野、强悍与绝望中的急迫。
  “喂!南度,你醒醒!”
  为什么我好冷?为什么头痛得这么厉害?我拼命想要讲出来,可是嘴唇无法吐出话语,这一用力,很快又让我耗尽力气。我闭上眼,任由自己飘浮回阴影里,但没多久又听到其他声音,等到睁开眼,又多了几张脸孔在我上方飘浮。
  “他醒了吗?他听得到你叫他吗?”
  “南度,你讲讲话呀!”
  “别放弃,南度,我们都在这儿跟你一起,你醒醒!”
  我又试着讲话,却只能勉强发出细微声响。跟着,有人弯腰贴近我,对着我的耳朵,很慢很慢说着话。
  “Nando, el avi n se estrell ! Ca mos in las montañas.”
  他说,南度,飞机失事了,我们掉进山里。
  “南度,你听得懂我讲的吗?”
  我听不懂,但听出话里不期然流露的急迫语气,晓得这是很重大的消息,可是无法理解话的意思,或这消息跟我有什么关系。现实世界似乎很遥远、被蒙住了,我仿佛困在一个梦境里,无法强迫自己醒过来。
 我在这迷离恍惚的境界里徘徊了几小时,神志终于逐渐清醒,能够细看周遭环境。刚刚稍微恢复神 志、视线仍然模糊时,我就看到上方有一排柔和的圆形光团,感到很迷惑,不知道那是什么。现在认出原来那是飞机的小圆窗,也晓得自己躺在客机乘客舱的地板 上,但是向前方驾驶舱望去,觉得这飞机似乎没有一样对劲。机身已经翻滚歪向一边,因此我的背和头靠着低斜的右机舱壁这边,平放的两腿则伸向歪斜高起的走 道。机舱内大部分的坐椅都不见了,损坏的天花板垂荡着电线和管子,撞烂的机舱壁千疮百孔,露出撕裂的绝缘材料,就像肮脏破布般挂着。周遭地板上到处是砸碎 的塑料物品、扭曲的金属碎片,还有松脱掉落的各种残骸。
  这时是白天,空气非常寒 冷,即使我人还在昏沉状态中,仍能感到无比寒冷。我这辈子一直生活在气候很热的乌拉圭,那里的冬天是不冷的,唯一真正尝过的冬天滋味,是16岁当交换学生 住在美国密歇根州萨吉诺的时候,那时我没带任何保暖衣物,美国中西部的严冬寒风如刀割,还记得寒风刮进身上那件薄外套的感受,轻便麂皮休闲鞋里的双脚也被 冻得冰冷。但是,我从来无法想象眼前刮进机舱里的狂风那种零度以下的严寒滋味,这是种无情、刺骨的酷寒,像强酸侵蚀般令皮肉作痛,全身细胞都感到痛楚,而 且每阵风吹来都让我战栗不已,感觉像天长地久般漫长难挨。
  躺在透风的地板上,根本 无法让身体暖和起来。但我担心的还不只是寒冷,而是脑袋阵阵涨痛,像是皮肉擦伤之后红肿发炎的那种痛法,一阵阵痛得很厉害,宛如有只凶猛野兽困在我的头骨 里面,乱抓着想要逃出来。我小心翼翼地慢慢摸到了头顶,摸出头发上有很多干血块,右耳上方约十公分处,有三处血淋淋的伤口,形成参差不齐的三角形。我摸到 血块下高高低低的碎骨,稍微按下去,立即感到海绵似的弹性。我的心一沉,知道这代表什么:按下去的是头骨碎块,压到的则是脑。这时我心跳猛烈,宛如心脏撞 击着胸口,呼吸也急促起来。就在我将要陷入惊慌时,看见上方那双棕色眼睛,最后终于认出这是我朋友罗伯托•卡内萨的眼睛。
  “怎么回事?”我问他,“我们在哪里?”
  罗伯托俯身检查我头部的伤势,眉头不禁皱起。他的个性向来严肃认真、坚毅且热切,我看着他的双眼,见到惯有的果断和自信,但他脸上却有种我没见过的表情,是担心、不安的神情;是满心烦忧、竭力要相信某件难以置信之事的神情;是大吃一惊后的震惊神情。
 “你已经昏迷3天了,”他说话的口吻不带任何感情,“我们本来已经放弃你了。”
  这些话对我毫无意义。“我怎么了?”我问,“为什么这么冷?”
  “南度,你能听懂我讲的话吗?”罗伯托说,“飞机失事撞毁,我们掉进山里,被困在这里了。”
   我困惑不解,无力地摇摇头,或许不是困惑不解,而是想否定,但没过多久,我还是无法否定周遭发生的事实。我听到无力的呻吟声,还有突然发出的痛苦声,渐 渐明白这些都是别人在痛苦中所发出的声音。我见到机舱里到处都是躺在吊床上的伤者,另一些人则俯身照料他们,这些人在机舱里来回走动时,都尽量保持安静, 彼此交谈时也放低声音。我也第一次留意到,自己衬衫前面有一层微湿的棕色硬层,用指尖摸摸这层黏稠的凝块,才晓得这片深色东西是我自己逐渐干掉的血。
  “南度,你听得懂吗?”罗伯托又问,“你记得吗,我们本来在飞机上……要去智利……”我闭上眼,点点头。我已经脱离那些阴影了,纵然有过困惑不解,我也无法不去面对真相。我听懂了,随着罗伯托温柔地帮我擦洗脸上的血块,我开始恢复记忆。
【第一章】出事之前
  起程,13号星期五
   那天是10月13日星期五,我们还拿这个开玩笑,说居然选了这个不吉利的日子飞越安第斯山,不过年轻人不时就会开这种玩笑。前一天,班机从我家乡蒙得维 的亚(Montevideo)起飞,目的地是智利的圣地亚哥。这架费查双引擎涡轮螺旋桨飞机是一架包机,载着我们“老基督徒橄榄球会”(Old Christians Rugby Club)代表队,去智利跟一支顶尖球队进行表演赛。机上总共有45个人,包括正驾驶、副驾驶、机械师、空乘员等4名机组人员。大部分乘客都是我们的球 员,也有陪同前去的朋友、家人、球迷,我母亲尤金妮亚(Eugenia)和妹妹萨西(Susy)也在其中,隔着走道坐在我斜对面前一排座位。
  原定的飞行路线是直飞圣地亚哥,全程约三个半小时,但才飞了一两个小时就接到报告,说前面山区天气恶劣,迫使正驾驶胡利奥•费拉达斯(Julio Ferradas)改飞到门多萨(Mendoza)降落,此地从前是西班牙殖民镇,位于安第斯山脉的东部山脚下。
   我们在午饭时间降落门多萨,一心希望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再度升空,哪知气象报告很不乐观,没过多久大家就知道得在这里过夜了。虽然大家都不喜欢在这里浪 费一天行程,但事实上门多萨是个风景怡人的地方,于是大伙儿决定尽量利用待在这里的时光,有人到林荫大道两旁的咖啡座消磨时光,有人则到古城区观光。
   那天下午,我和几个朋友去镇外的赛道看赛车,晚上看电影,其他一些人结识了几位阿根廷小姐,带她们跳舞去了。我母亲和萨西则去逛门多萨古色古香的礼品 店,买一些送给智利的朋友,以及回国赠送亲友的礼物。母亲在一家小精品店买到一双红色婴儿鞋,她非常高兴,想送给我姐姐格雷西拉(Graciela),当 做她新生儿的贺礼。
  第二天,大多数人都睡到很晚才起床,醒来之后便急着离开此地, 然而起飞时间依然没有确定,于是大家又只好各自外出观光。最终我们接到消息,下午1点整到机场集合,可是到了机场我们却发现,费拉达斯和副驾驶但丁•拉古 拉拉(Dante Lagurara)还没有决定到底要不要起飞。
  听到这个消息, 大家既泄气又愤怒,可是没有人体谅这两位驾驶人员所面临的艰难决定。那天早上的气象预告发出警告,说我们的飞行路线有乱流,但费拉达斯刚才跟圣地亚哥飞来 的货机驾驶谈过,相信费查机可以安然飞过乱流之上的高空。比较困扰的问题反而是时间,当时已是下午1点多,等到乘客都登机、机场手续全部办好后,势必已经 2点多了;到了下午,阿根廷山脚下会有热气流升起,与雪线之上的冰冻空气相遇,会在山区高空的大气圈形成变化莫测、很不稳定的气流。我们的正副驾驶都知 道,这个时间飞越安第斯山是最危险的,你无法预测这些打旋的气流会是怎么个刮法,万一卷上我们这架飞机,飞机就会像玩具似的被抛来抛去。
另一方面,我们又不能留在门多萨,因为这架费查F-227飞机是向乌拉圭空军租来的,而阿根廷 的法律规定,外国军机不能在阿根廷国土逗留24小时以上。我们的停留期限将届,费拉达斯和拉古拉拉得尽快作出决定,看看是要冒险面对下午的天空,起飞前往 圣地亚哥,还是干脆让这架费查机飞回蒙得维的亚市,结束我们的假期。
  两位机师衡量 之际,我们也愈来愈不耐烦,智利的行程已经少掉一天了,想到还会再少一天,就觉得很挫折。我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自以为是的毛头小子,看到机师没胆、害我 们眼睁睁错失假期,不免觉得火大。我们没有隐藏这种情绪,在机场见到机师便出言奚落、发出嘘声,一边嘲弄一边质疑他们是否胜任。有人大喊:“你们受雇载大 家去智利,只要照做就行了!”不知道这种行径是否影响了他们的判断,费拉达斯跟拉古拉拉做了最后一次商量,再环顾周遭等候答复的鼓噪群众,最后终于宣布要 继续飞往圣地亚哥,大家欢声雷动迎接这个消息。
  向西飞往安第斯山
   费查机终于在当地时间下午2点18分从门多萨机场起飞。逐渐攀高时,机身先大倾斜来个左转,没多久就朝南飞去,西方地平线上的阿根廷安第斯山出现在右 边。我从机舱右侧窗户眺望、凝视,那些高山像黑色幻影般,从下方干燥高原上赫然耸现,如此荒凉严峻、气势雄伟,如此庞大巍然令人惊讶,光是看到这景象,就 让我心跳加速。山脚植根在连绵数里、庞然隆起的广大岩床上,黑色山脊拔地耸起,峰峰相连,一座比一座高,宛如巨型堡垒的城墙。我不是个很有诗意的青年,却 也感到这些高山像是具有绝不让步的无比威严,隐含着警告,让人忍不住将之拟人化,觉得它们既有思想、心智,还有一种亘古的思虑。难怪古人视这些高山为圣 地,是通往天堂的门口,也是诸神的居所。
  乌拉圭是个地势低矮的国家,因此我就像飞 机上大多数朋友一样,对安第斯山的认知(或任何山岭的认知)只限于书本所讲的。我们在学校里学到安第斯山是全世界最长的山脉,北端始于南美洲的委内瑞拉, 延伸到南美大陆南端尽头的火地岛(Tierra del Fuego)。我还学到,就平均海拔高度而言,安第斯山是地球上第二高山脉,只有喜马拉雅山脉比它高。
   我听说安第斯山是全球最壮观的地理奇景之一,飞机外面的景观让我对这说法有了很深刻的体会。放眼望去,无论南北或西面都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即使延伸到数 公里之外,那高度和庞大还是看似无法逾越;事实上,的确也无法逾越。我们的目的地地圣地亚哥就位于门多萨的正西边,然而分隔这两座城市的山脉,却是整条安 第斯山脉最高的部分,也是世上几座高峰所在,例如,西半球最高峰阿空加瓜山(Aconcagua)就在这个地区,它也是全球七大高峰之一,高达6959 米,只比珠穆朗玛峰矮了1890米。它附近还有几座巨峰,包括6706米的麻塞达里欧峰(Mercedario)及6570米的图朋嘉托峰 (Tupongato)。这几座巍峨峻岭的周围还有其他高峰,海拔在4880到6100米之间,这大片荒野地带向来不曾有人费心命名。
 由于沿途都是插天高峰,而费查机最多只能飞到6800米的高度,因此无法从东到西直飞圣地亚 哥。由于不能直接横越山脉,所以机师另外申请了一条航线权,先飞到门多萨南方约160公里处的普兰琼山口(Planch n Pass),这里山脊较低,形成一条狭窄通道,符合飞机的飞行高度。我们会先沿着安第斯山脉东边山脚往南飞,山区一直在飞机右边,飞抵山口后,再向西转, 曲折穿过山区,等到飞出山区来到智利国境后再向右转,朝北往圣地亚哥飞去。飞行时间大约一个半小时,天黑之前就会抵达圣地亚哥。
   在第一段飞行途中,天空很平静,不到一小时就飞到了普兰琼山口附近。当然,那时我并不知道山口的名字,也不知道飞行细节,却忍不住留意到,之前飞了很 远,山区一直在西边不远处,但此时飞机却来了个大转弯,往西飞去,直接飞进山脉中心。我坐在机舱左边的靠窗座位,看着窗外下方平坦无奇的大地景观似乎逐渐 由地面跃起,先是高低不平的山脚,接着就隆起挤压成令人望而生畏的崇山峻岭。鲨鱼翅般的山脊高耸如扬起的黑帆,突起的尖峰险恶如巨型矛头或斧刃。冰川在陡 峭山坡上画出道道狭窄山谷,形成深邃、曲折、积雪的通道,交织重叠成荒凉又辽阔的冰雪与岩石迷阵。
   一般说来,南半球几乎没有冬天,只有早春般的气候,然而在安第斯山区,气温通常会降到-37℃左右,空气也干燥如沙漠。在这些山区里,我知道常有狂风引 起雪崩,风势骤狂令人丧命,也知道去年冬天安第斯山有少见的严寒纪录,有些地方积雪甚至深达一两百米。这样的高山上,除了一片片平凡无奇的黑色和灰色,根 本见不到色彩;没有柔和的一面、没有生命,只有岩石和冰雪。向下望着这一片崎岖荒山,想到有人曾自认人类已经征服地球,不免感到好笑。
  眺望窗外时,我留意到有缕缕薄雾逐渐聚拢,这时有只手搁到我肩膀上。
  “南度,跟我换一下位子,我想看看这些高山景色。”
   那是我老友的庞齐多•阿拔(Panchito Abal),他坐在我旁边靠走道的位子。我点点头,从座位起身,就在我站起来换位子时,有人大叫:“南度,看球!”我一回头,刚好接住从机尾抛来的橄榄 球,接着就把球往前面传去,然后坐到位子上。周遭都是笑声和讲话声,大家从这个位子走到那个位子找朋友讲话。有些朋友,包括跟我最老交情的圭多•马格利 (Guido Magri),正在机舱后面跟机组员和空乘员玩纸牌,可是发现大家在机舱里把球传来传去,空乘员还是站出来维持秩序。“把球收起来,”他大吼,“安静下 来,请坐回位子上!”但我们是一群和亲友一起旅行的年轻橄榄球员,一点也不想安静下来。
 我们这支来自蒙得维的亚市的“老基督徒”球队是乌拉圭数一数二的橄榄球队,参加正规比赛都很认真,然而这次去智利只是表演赛,对我们来说等于放假,这时坐在飞机上,放假的感觉就已经开始了。
  一日橄榄球队,终身良师益友
  跟朋友一起旅行是美事一桩,尤其又是跟这群朋友。多年来我们同甘共苦,一起上学、练球,为输球一起伤心,也一起艰苦打赢球赛;我们一起成长、彼此打气,学会在压力来临时互相信赖。橄榄球不仅让我们建立友情,更塑造我们的性格,大家聚在一起成为手足般的兄弟。
   很多球员相识已有10年以上,我们从就读海星书院(Stella Maris School)开始,在爱尔兰白领兄弟会(Christian Brothers)的指导下打橄榄球就有交情了。20世纪50年代初期,白领兄弟会应一群天主教徒家长之邀来到乌拉圭,家长希望蒙特维的亚市能有一所天主 教私立学校。五位爱尔兰白领兄弟会教士回应了这个吁求,于是在1955年创办了海星书院,这是所私立学校,位于卡拉斯科区(Carrasco),专收 9~16岁的男生,大部分学生都住在这一区。
  白领兄弟会认为,天主教教育的首要目 标是德育,而不是智育,教学方法强调纪律、关怀、无私,目有尊长。为了让学生培养这些价值观,兄弟会教士不鼓励我们发挥南美人对足球的热爱,因为在他们眼 中,足球只能培养人的私心和自我中心,所以引导我们接触比较粗野、土里土气的橄榄球。几世代以来,橄榄球一直是爱尔兰人热衷的运动,但在乌拉圭却不为人 知。起初,这项运动在我们看来十分怪异,玩起来既野蛮又难受,老是你推我撞,不像足球选手可以满场飞奔出风头。然而兄弟会教士坚信,精通这种运动所需的条 件,正是良好天主教徒生活必须有的品格,即谦卑、坚毅、自律,赤诚待人,因此坚决要我们打橄榄球,而且要打得很好。不用多久我们就明白了,一旦兄弟会教士 下定决心追求某个目标,就很难让他们动摇。于是我们乖乖把足球放到一边,转而摸熟这个用猪皮做的、中间圆两头尖的橄榄球。
   我们在学校后面的操场展开了漫长、艰苦的练球过程,兄弟会教士一点一滴从头教起,磨炼我们学会橄榄球运动中那些复杂的窍门,包括密集争球、团挤争球犯规 时球放原地判归对方、出界争边线球,还有怎样踢球、传球、擒抱等。我们也学到橄榄球员不穿护肩、不戴头盔,照样拼尽浑身力气打得勇猛。不过橄榄球并非只靠 蛮力,而是要有出色的策略、反应快、身手敏捷才行,尤其队员之间必须发展出无可动摇的信赖感。教士解释说,当队员跌倒或被人推倒在地,就“变成了草”,他 们的意思是说,倒地的球员就像是草地的一部分,会遭对方球员践踏,因此他们最先教导的一点是:当队员变成草时应该怎么办。“你必须保护他,一定要牺牲自己 去保护他,一定要让他知道可以依靠你。
橄榄球所淬炼的无私奉献与团队精神
   在兄弟会教士心目中,橄榄球不仅是一种运动,更可以提升品德。它的精神是种牢不可破的信仰,再没有其他运动能像它这样,虔诚地教导人在追求一个普通目标 时,奋斗、吃苦、牺牲都是非常重要的。教士对这个观点异常热衷,我们别无选择,只好跟着相信,等到逐渐深入了解了橄榄球,我们就体会到兄弟会教士的看法是 对的。
  用最简单的讲法,打橄榄球的目标是把球抢到手,通常借由出奇招、快速及蛮力 来抢球,然后队员一边冲刺、一边身手敏捷地从空中传球给另一人,直到带球跑过达阵线而得分。橄榄球这种运动一方面很讲究速度和灵巧,传球要精准无误,闪避 动作也要出色。但在我眼中,最能代表橄榄球运动的精髓,是“正集团”这种硬碰硬、控制得当的混战。正集团争球时,双方球队各自形成紧密阵势,前后共有三排 人搭成,球员肩并肩呈蹲伏姿势,彼此手臂紧紧搭在一起,紧密交织成楔形阵势。双方的正集团摆好架势,一方第一排球员的屁股紧贴着第二排球员的肩膀,并跟对 方第一排球员围成圆圈。一声号令之下,橄榄球滚进这圆圈里,双方球员组成的阵势开始拼命推开对方,好让自己的前锋可以把球往后踢,让球滚过身后其他球员腿 间,直到最后排的后卫处,这时等在正集团后方的传锋立即抢起球,传给后卫,由后卫展开攻势。
   在正集团里参一脚是很严酷的考验,别人的膝盖会撞上你的太阳穴,手肘撞到你下巴,小腿还会被橄榄球鞋底的密麻鞋钉踢到流血。这是硬生生拼出吃奶力气的苦 功夫。然而等传锋抢到球、重新开始进攻,局面马上改观,转为讲求轻巧灵活。第一球可能会回传给灵巧取胜的接锋,他会闪避迎面而来的防守对手,拖住他们,以 便为他身后的队员争取时间、布好进攻阵仗。就在接锋拖到快要走投无路时,便把球抛回给内侧的正锋,正锋来个侧步,闪开要擒抱他的对手,但紧接着却被下一个 人绊到,就在快往前摔倒时,又把球传给尾随自己的翼卫。
  橄榄球很利落地从一个球员 向后传到另一个球员手中,由翼锋传给翼卫再传给正锋,然后又向后传给翼卫,人人向前猛冲、急驰旋转、俯冲扑前、横冲直撞,趁对方球员没能擒抱自己或倒地前 拼命进攻。带球的球员一路上会碰到团挤争球,球一掉下来就会形成密集争球局面,这是寸土必争的战事,但其中一个球员终会找到某个角度、一个小小的出口,来 个最后的奋力冲刺,冲过对方最后几个防守球员,扑向达阵线而得分。就像这样,正集团那单调、缓慢、吃力的苦劲,转化为一场精彩绝伦之舞。然而没有人可以宣 称全是自己的功劳,因为只能靠一寸寸前进到达阵线才能得分,靠的是群策群力,因此不管是谁最后带球冲过达阵线,光荣都是属于大家的。
 我在正集团里位于第二排,职责是撑住第一排弯着身子的球员,我的头夹在两名球员的腰臀之间, 肩膀顶住这两人的大腿,两臂张开,贴在他们屁股上。赛事一开始,我就用尽全力让正集团往前推进。我记得很清楚,起初对方的正集团简直其重无比、一点都推不 动,然而你要像在草地上生了根,绝不能动,撑住这僵局;还记得拼到力气最尽时,整个人向前伸展到两腿完全扯直,身躯很低又很直,几乎与地面平行,毫无希望 地向前推挤,仿佛在推一道坚固石墙。有时这种僵局像是天长地久没得完,然而只要坚守阵位、人人尽责,这种僵持就会开始松动,然后很不可思议的,原本无法动 摇的对手集团开始松动了。最值得注意的就是这点:在这成功松动的刹那间,你无法把自己的努力和整个正集团的努力分开来,分不出你出的力到哪里为止、从哪里 开始又是别人出的力。换句话说,你已经不是独立存在的个人,因为在这短短刹那间,你会忘掉自己的存在,成为某个比你自己更大、更强力量的一部分。你的努力 和意志融入了全队的集体意志里,如果这集体意志能够团结一致,球队就会往前冲,而这个正集团也会开始移动。
   在我而言,这就是橄榄球精神所在。别的运动项目都没有这样强烈的无私感和团结目标。我认为,这就是全世界的橄榄球员如此热衷这项运动的原因,队员之间还 会产生一种手足般的感情。当然,那时我还年轻,没办法把这些讲得清楚,但心里却知道,我的队友也知道,我们都知道这运动别具一格。于是就在白领兄弟会的指 导下,我们发展出对橄榄球的热爱,也塑造了彼此的情谊与生活。
  终生不渝的友谊与生活态度
   有8年时间,我们听兄弟会教士的话,一心一意打橄榄球。一群取了拉丁名字的男孩情同兄弟,在乌拉圭的晴空下,从事这种源于盎格鲁的运动,很自豪地在制服 上佩戴爱尔兰国花——鲜绿色酢浆草标志。橄榄球在我们生活中占了很重要的部分,事实上,当我们16岁从海星书院毕业时,很多人一想到练球的日子从此结束, 心里就难过极了。幸亏,海星书院的橄榄球队毕业校友在1965年组了“老基督徒橄榄球会”,我们有了救星。这是支私人球队,为的是让海星书院毕业的橄榄球 员有机会继续练球。
  白领兄弟会的教士刚来到乌拉圭时,没几个乌拉圭人看过橄榄球 赛,但是到了1960年代末,这运动已经相当普及,有不少水平很高的球队可与老基督球会切磋球技。1965年,我们加入全国橄榄球联盟,很快就爬上全国顶 尖球队之列,分别于1968年和1970年赢得全国冠军。获胜之后我们信心倍增,便开始安排到阿根廷比赛,而且我们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球队可以跟阿根廷最优 秀的球队匹敌。1971年我们去了智利,在几场艰苦赛事中打得很好,对手还包括智利国家队。由于这趟出国比赛很成功,便决定1972年还要再去。
我盼望这场比赛已经盼了几个月,看看乘客舱里的球员,无疑他们的感受也跟我一样。我们一起同甘 共苦这么久,我知道在橄榄球队里建立的友谊会终生不渝,此外还有很多朋友打电话支持鼓励我,让我很开心。我们的队员有闭锁前锋珂珂•尼可利希(Coco Nicholich),他是块头最大、最强健的几个球员之一。沉稳严肃的恩利克•普拉特洛(Enrique Platero)是我们的台柱,既认真又稳重,非常魁梧,负责在正集团稳住阵脚。洛伊•哈雷(Roy Harley)是翼锋,擅长快速侧步闪开要擒抱他的对手。罗伯托是翼卫,也是队里最强悍的球员之一。阿图罗•诺盖拉(Arturo Nogueira)是接锋,是很棒的长传球员,也是队里最棒的踢球员。
  此外,你只 要看看安东尼欧•维钦廷(Antonio Vizintin)虎背熊腰的体形和粗脖子,就知道他是前排正前锋之一,是正集团里首当其冲的球员。我向来很敬佩古斯塔沃•塞比诺(Gustavo Zerbino)的胆量和决心,他是个多才多艺的球员,球赛中有很多位置都可由他上阵。马塞洛•佩雷斯•卡斯提洛(Marcelo Perez del Castillo)也是翼锋,速度非常快又勇猛,是个很棒的带球员和凶悍的擒抱手。马塞洛也是我们队长,深受大家信赖,觉得连性命也可以托付给他。重返智 利就是马塞洛的主意,也是靠他的努力奔走才促成这次比赛;是他包下飞机、雇用机师、安排智利的赛事,让大家对这次出国比赛既期待又兴奋。
   球员之中跟我交情最深的是圭多•马格利(Guido Magri),我第一天去海星书院上学就认识他,那时我8岁,圭多比我大一岁,从此两人形影不离。圭多和我一起长大,一起打橄榄球,也都热爱摩托车、汽车 和赛车。我15岁时,两人都各有一辆自己乱改装的轻型机车,我们拿掉了灭音器、方向灯和挡泥板,一起骑车去附近一家很有名的“美味”冰激凌店,泡在那里等 候附近圣心中学的女生,希望她们会因为改装过的拉风机车而注意我们。
  圭多是个可靠 的朋友,很有幽默感,喜欢开怀大笑。他也是个很出色的传锋,敏捷如狐狸,双手灵巧,勇气十足。在白领兄弟会教士的指导下,我们两人都培养出对橄榄球的强烈 热爱。春去秋来,随着岁月流逝,我们一直很努力磨炼球技,到了我15岁时,两人都各自在球队的先发15人阵容中占有一席之地。毕业后,两人也都加入老基督 徒球会,共度了几个快活球季,追求青年橄榄球员活力十足的社交生活。1969年圭多突然变乖了,不再吵吵嚷嚷,因为他认识了一位智利外交官的漂亮女儿,并 且爱上了她,现在对方已经成了他的未婚妻,所以圭多很乐意为她乖乖做人。
 亲如兄弟的庞齐多
  自 从圭多订婚之后,我比较少见到他,因此跟另一位好友庞齐多在一起的时间就多了起来。庞齐多比我小一岁,虽然也从海星书院毕业,亦曾是先发15人阵容之一, 但我们两个却到了前几年庞齐多加入老基督徒球会才认识。在很多人眼中,我们看来颇不相同,但两人却是一见如故,往后几年更情同手足、志同道合,感情非常亲 近。
  庞齐多是我们球队的翼卫,这个位置需要集速度、力量、机智、敏捷身手及迅若闪 电的反应于一身,如果说橄榄球队有哪个位置最具明星魅力,那就是翼卫了,而庞齐多正是这个角色的最佳人选。他长腿宽肩,迅捷若电光,灵敏如猎豹,打起橄榄 球来优雅自然,即使是最精彩的动作,做起来也不费吹灰之力。庞齐多在各方面也都是这样,尤其是他最热衷的另一件事情:追求漂亮女孩。不用说,他拥有的条件 绝对优越,譬如他是金发帅哥、长得像电影明星、家里很有钱、是个优秀的运动健将,天生具备大家梦寐难求的个人魅力。我敢说,当年的庞齐多一旦看上哪个小 姐,没有人抗拒得了他。他要泡妞易如反掌,简直就是她们自己找上门来,而他要搭上女生也轻而易举,就像变魔法似的。例如,有次球赛中场休息时,他跟我说: “我已经帮咱们约了两个妞儿,打完球后跟她们去玩。就是坐在第一排那两个。”
  我看看那两个女生坐的地方,以前没见过她们。
  “你是怎么约到的?”我问,“你根本就没离开球场啊!”
  庞齐多耸耸肩,没回答我,这时我想起球赛稍早前,他曾经追着球跑出场外,跑到靠近那两个女生坐的地方。那点儿工夫只够对她们笑笑、讲一两句话,但对庞齐多来说已经足够了。
   至于我,可就不同了。我跟庞齐多一样,也非常热爱橄榄球,然而打球对我从来不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我很小的时候曾经从阳台摔下去,跌断两腿,导致走路有 点两膝互碰,因此不太灵活,打橄榄球无法打比较有明星魅力的位置。不过我身材高大又很健壮,动作也快,于是就打第二线的前锋位置。前锋都是很优秀的步兵, 永远都在乱集团中用肩膀顶着、在正集团中硬碰硬、争边线球时飞身跃起抢球。前锋通常是球队里块头最大、最孔武有力的球员,我虽然是个子最高的球员之一,但 相对于身高却算是很瘦的,所以球场上的大块头球员开始横冲直撞、把人撞得飞起时,我得靠着苦练和意志力才能够稳住自己。
在我而言,泡妞也需要同样大的努力,但我从来没停止尝试。我跟庞齐多一样迷恋漂亮女生,尽管梦 想成为像他一样的情场高手,却知道自己实在比不上。我有点怕羞,手长脚长,瘦长得难看,戴着镜片很厚的眼镜,相貌平平,因此得面对事实,大多数女生并不认 为我很出众。这倒不是说我没人要,跟女生约会我也有份,但要是说女生都排队等着跟我约会,那是假话。我得下很多工夫才能让女生对我感兴趣,但即使做到了, 情势也不见得按照计划发展下去。
  举例来说,有一次我费了几个月工夫,终于约到一个 我很喜欢的女生,一起去冰激凌店,她坐在车里等我下车去买冰激凌。就在我两手各拿一支冰激凌甜筒要回到车上时,脚下绊到了人行道上某样东西,身子失去平 衡,踉跄朝着前方汽车扑去,虽然我拼命要让身体平衡、挽救甜筒,结果还是不行。事后我常想,不知道当时车里的女生怎么看待这场面:跟她约会的男生猛然倾斜 身子、冲过大街,差点摔个狗吃屎,两眼圆睁,嘴巴大张,蹒跚走向汽车,接着像是朝她扑来,脸颊撞上驾驶座窗口压成扁脸,接着脑袋又被玻璃窗弹开,身子一软 就往地面上瘫倒,从她眼前消失,留下的只是车窗上两撇滴滴答答的冰激凌。
  换作是庞 齐多,他活五辈子也不会发生这种状况。他天赋异禀,优雅从容,笑谈人生,人人都羡慕他。但我深深明白,人生对他来说并非表面上那般如意,在这一切迷人魅力 与自信之下,他其实有颗郁郁不欢的心。他有急躁易怒、疏离冷淡的一面,常常陷入阴沉情绪与坏脾气的沉默。此外他还有一种颇为邪气的焦躁不安,有时会影响到 我。他老是满不在乎问些问题来惹我,譬如:南度,你敢做到什么程度?敢不敢考试作弊?敢不敢去抢银行、偷汽车?
   每次庞齐多这样讲,我总是哈哈大笑,却无法忽略这些质问所透露出的愤怒与忧伤。我并没有因此断定他这人不好,因为我知道这一切都出自他破碎的心灵。他 14岁时,父母便离婚,这对他来说是场灾难,造成永远无法痊愈的心灵创伤,让他心怀怨恨。他有两个兄弟,还有一个父亲前次婚姻所得的异父哥哥,然而他就是 少了些什么。我认为他非常渴望完整幸福家庭的爱与关怀。总而言之,不用多久我就晓得,尽管他有诸般令我羡慕的天赋异禀,但我却拥有他梦寐以求、更羡慕的东 西:我有姐姐、妹妹、外婆、爸妈一家人所组成的亲密幸福家庭。
在我心目中,庞齐多等于是我弟弟,而不是朋友,连我家人对他也是这样。我父母从认识庞齐多就将 其视如己出,让他别无选择,把我家当他自己的家。庞齐多由衷接受这份关爱,很快就成了我们生活圈的一分子,和我们共度周末,跟我们一起去旅行,我们所有的 假日活动和家中喜事他都有份。他跟我们父子一样都热爱汽车和开车,也很喜欢一起去看赛车。在萨西心目中,他等于是二哥,母亲也很喜欢他。我还记得母亲在厨 房做饭时,他会靠着料理台大谈自己的事,两人一聊就是几小时。母亲常取笑他满脑子只想泡妞。“你就光想着这个,”她会这样说,“什么时候才长大呀?”
  “等我长大了,就会真的去追她们!”庞齐多会这样回答,“帕拉多太太,我现在才18岁!才刚开始而已呢。”
   我从庞齐多身上看到生命的力量和深度;从他对我的忠诚友情、照顾萨西那种坚决保护的态度、对我父母表现出尽在不言中的敬爱,甚至对他父亲家里的用人也很 有感情,因为这些人爱他如子。不过最主要的却是,我从他身上看到一个此生最想要的莫过于幸福家庭和乐气氛的男人。我很了解他的内心世界,看得到他的未来。 将来他会遇到一个能收服他的女人,成为好丈夫、充满关爱之情的好父亲。我也会结婚的。我们两家人会像一家人一样;我们的儿女会一起长大。当然,我们从没谈 过这些,当时还只是青少年而已,不过我想,他知道我很了解他这方面的情况,而且这种认知更巩固了我们的友谊。
   但话说回来,我们毕竟是年轻人,未来还遥远得很,企图心和责任感都可以先等在一旁。我就像庞齐多一样,只活在眼前,以后有的是时间正经八百做人。我还年 轻,眼前是“玩”的时候,那时我的人生重点绝对集中在“玩”上面。这倒不是说我这个人生性懒惰或很自我,我自认是个乖儿子、肯苦干的人,也是个值得信赖的 朋友,是个诚挚、正派的人,只是不急着长大而已。人生对我而言,是发生在“今天”的事。我没有很强的原则,没有明确目标或驱动力。要是当年你问我,人生的 目的是什么,我大概会哈哈笑着回答:“玩得开心。”那时我压根儿没想过,自己所以能够享受这种无拘无束的快活日子,全是因为父亲的牺牲。父亲从很年轻就认 真看待人生,仔细计划各种目标,经过多年的自律和自给自足,才能供给我这种生活,而我却很漫不经心,把这种生活的特权、安全感及安逸视为理所当然。
摇摇摆摆飞越安第斯山
   这架费查机飞越安第斯山脉时,我忍不住想起了父亲,从蒙得维的亚市出发时,他送我们到机场。“玩得开心,”他说:“星期一我会来机场接你们。”然后他吻了 母亲和妹妹,给了我热烈拥抱,接着就回办公室,回到他发迹的那个有条理、可预测的世界。我们在智利玩得很开心时,他照样做那些以往做得很顺的事:解决疑难 杂症、打理大小事情、辛勤工作、提供一切。出于对家人的爱,他已经在脑中制定好一个能让家人安定、幸福、永远团圆的未来,他已经计划得好好的,所有细节都 设想周到。帕拉多一家永远会是幸运儿,这点他坚信不移,而我们对他的信赖也如此之强,怎么可能怀疑他做不到呢?
   “请系上安全带。”那名空乘员说,“前面会有乱流。”这时飞机正飞过普兰琼山口。庞齐多还坐在靠窗位子上,这时飞机正穿越浓雾,看不到什么景色。我脑子 里想的是我和庞齐多上次到智利认识的那些妞儿,还跟她们一起到海边度假胜地海角葡萄园镇去玩,玩得太晚了,差点错过第二天的橄榄球赛。她们已经说好今年再 次碰面,还愿意到机场来接我们,但由于在门多萨这一耽搁,行程大乱,但愿还能找得到她们。我才正要开口跟庞齐多讲这个,飞机骤然一歪,猛然下降,接着感到 四次猛烈颠簸,机腹正通过乱流,上下跃动,有的人还欢呼起来,当成在玩露天游乐场的机械游乐设施。
   我倾身向前,对萨西和母亲露出安慰她们的笑容,母亲一脸担心的神情,放下了原本在看的书,握住我妹妹的手。我想叫她们别担心,不过还没来得及讲出口,椅 座就好像跟机舱分了家,飞机必然是一落几百米,因为我的胃跟着猛然一抽。这时飞机在乱流中颠簸、滑翔,就在机师拼命要让费查机稳下来时,我感到庞齐多的手 肘戳戳我身侧。
  “你看这边,南度,”他说,“我们应该这么靠近山吗?”
   我弯腰伸头去看窗子外面,飞机正飞在厚厚云层里,然而透过云层断续处,可以看见庞然岩壁和白雪闪现飞逝。飞机忽上忽下颠得很厉害,摇晃的机翼离黑色山腰 只有不到七八米。我凝视了一下子,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接着飞机引擎发出尖啸,机师拼命要把飞机拉高。机舱开始剧烈震动,我真怕机舱会震散掉。母亲和妹妹回 过头来隔着坐椅看着我,我们视线相接了一下,跟着一阵强烈的震撞使得飞机摇晃,还有可怕的金属摩擦声,突然间我见到头顶上出现天空,冰冻的空气迎面扑来, 而我居然还怀着奇异的平静心情,留意到云雾飘然在走道上飞卷。根本没有时间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也没有时间祈祷或感到害怕,一切发生在刹那间。接着,我以 难以置信的冲力飞脱到座位外,向前猛然扑进黑暗与沉寂里。
穷苦小贩白手起家的父亲
   我父亲赛乐•帕拉多(Seler Parrado)生于贡萨雷兹(Estaci n Gonzales),位于乌拉圭内陆丰饶农业区的边缘,是个尘土飞扬的偏远小城,有占地极广的养牛牧场,生产令乌拉圭驰名国际的高质量牛肉。我祖父是沿街 叫卖的穷苦小贩,靠一匹马拉两轮板车,从一个牧场到另一个牧场,卖些马鞍、缰绳、靴子及牧场生活必需品给牧场老板,或者直接卖给看管自家牛群、吃苦耐劳的 高乔牧人(gaucho,居住于南美大草原,多为印第安人和西班牙人混血),生活艰辛又无常,一点都不安逸。(每当我对自己的生活嫌这嫌那时,父亲就会提 醒我,他小时候上的厕所是离住处15米远的小破铁皮屋,直到11岁跟家人搬到蒙得维的亚市,才第一次看到卫生纸。)
   乡下生活没什么时间让人休息或玩耍,父亲每天都走泥土路上学,但课余照样得跟家人一起挨苦日子求生存。6岁时,他已经得在小小的家园辛苦工作,负责养 鸡、养鸭、从井里打水、捡柴,并协助祖母打理菜园。8岁时已经成了祖父的帮手,每次去一个个牧场叫卖时,他都待在卖货板车上。他的童年一点儿都不自由自 在,但这却让他看到了苦干的价值,也教导他天下不会有白白送上门的东西。他的人生要靠自己打拼。
  父亲11岁时举家迁到蒙得维的亚市,祖父在这里开店,照样卖以前在乡下向牧场老板和农夫叫卖的货品。父亲倒是成了汽车技工,他很小就相当热爱汽车和引擎,不过到了二十五六岁时,祖父决定退休,于是父亲接管这个店铺。
   祖父当初选店铺地点很有眼光,靠近蒙得维的亚市的大火车站。当年从乡下进城主要还是靠铁路,牧场老板和高乔牧人进城补给时,下了火车走几步路就会来到他 的店门前。可是等到父亲接手经营时已经大为改观,客运取代了火车成为最普及的交通方式,而客运站离这家店很远。这还不算,更糟的是,机械时代也降临乌拉圭 的乡下地方,卡车和牵引机很快就减少了农夫对马匹和骡子的倚赖,这也意味父亲一向卖的马鞍和缰绳等货品需求急剧下跌,眼看生意快做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父亲实验了一下,他把店里的农场用品清掉一半,腾出空间卖基本五金用品,像是螺帽、螺栓、铁钉、螺丝钉、铁丝和铰链之类,结果生意马上兴隆起 来,几个月后父亲便决定把所有的农场用具通通清掉,货架全部摆上五金用品。他仍然在贫穷边缘过日子,睡在店铺上面的房间地板上,然而随着销售量持续上扬, 他知道已经找到出路了。
来自乌克兰、坚强独立的母亲
   1954年,父亲娶了母亲尤金妮亚,前途更是看好。母亲跟他一样力争上游、个性独立,从一开始两人就不仅止于夫妇而已,更是最佳拍档,都对前途抱有光明 憧憬。母亲和父亲一样,年轻时也挨过很苦的日子。1939年16岁的时候,她跟着父母和祖母从乌克兰移民到乌拉圭,逃离了二次大战的蹂躏。我的外祖父母在 乌克兰从事养蜂业,来到乌拉圭乡下定居之后,靠着养蜂、卖蜂蜜,过着很俭朴的生活,不但工作辛苦,出路也有限,因此母亲20岁就迁居到蒙得维的亚市,跟父 亲一样,想寻求比较好的出路。
  母亲嫁给父亲时,原本还在市内一家大药厂做文书工 作,刚结婚时,她利用业余时间帮忙打理五金店。那时日子还很苦,手头拮据,买不起家具,因此刚结婚时住在家无长物的公寓里。但是辛勤工作终于有了代价,五 金店开始有盈余。等到我姐姐格雷西亚在1947年出生后,母亲便辞去药厂的工作,全部时间跟父亲一起做生意。我是在1949年出生,三年后萨西出生,到这 时,母亲已经成了这门家庭生意的主力,她的勤劳和精明的生意经,也让我们的生活水平大为提高。然而她虽然重视工作,生活重心却总是放在家人身上。
   我12岁时,有一天她宣布,已经为我们在蒙得维的亚市最高级的住宅区卡拉斯科找到一栋很理想的房子。我永远忘不了她描述那栋房子时的快乐眼神:那是栋靠 近海滩的两层楼摩登房子,她说,有大窗户、光线充沛的大客厅,还有宽阔的草坪与清风徐来的回廊。房子有非常美的海景,这点最得母亲的心。我还记得她讲这话 时语气里的喜悦:“我们可以看海上落日呢!”那双蓝眼睛闪着泪光。她白手起家,如今找到了梦寐以求的房子,一个能过下半辈子的家园。
   如果住在蒙得维的亚市的地址是在卡拉斯科区,那可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搬进新房子后,我们发现自己住进了乌拉圭的上流社会,周围邻居都是名气响亮的工业 家、专业人士、艺术家和政坛人士。这是个地位与权势之地,跟母亲成长的贫微环境大相径庭,想来她为自己在这里赚得一席之地一定很有成就感。但她非常脚踏实 地,没有被这住宅区冲昏头而飘飘然。不管我们爬升到什么地步,母亲都不会抛弃她所受教养的价值观,也从来不会忘记自己的出身。
   一搬进新家,母亲最先做的,就是帮外婆丽娜(从我小时候,她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把房子后面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坪开垦出来,改成很大的菜园,还在院子里养 了一小群鸡鸭。当邻居晓得这个蓝眼白发、一身欧洲农妇俭朴打扮、腰带挂着种菜工具的老太太,竟然在这城市最讲究矫饰的住宅区开辟小农场,必然大吃一惊。在 外婆的呵护下,没多久菜园就大丰收,有各种菜豆、豌豆、青菜、甜椒、瓜类、玉米、西红柿等,多到我们吃不完,但母亲一点都不会浪费掉,她跟外婆在厨房里耗 上几小时,把这些多余蔬果加工后用密封玻璃罐装起来,摆在食品储藏室里,让我们一年到头都能享用到菜园成果。
 母亲最不喜欢浪费和充面子,她很节俭,一直坚信勤劳苦干的价值观。父亲的生意花了她很多时 间、精力,她帮忙把生意做得很成功。而她在儿女的生活中也一直操持着,每天送我们出门上学,然后在家等待我们放学回家,从不错过我的足球和橄榄球赛,也不 错过姐姐和妹妹在学校的戏剧演出、独奏会与独唱会。她总是气定神闲,鼓励每一个人,而且足智多谋,判断精准,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很敬爱她,而她也一再证明自 己是个不负众望的女性。
  有一次,身为扶轮社考察团成员的母亲,在周末带领卡拉斯科 区的15名儿童,前往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进行亲善访问。哪知抵达几小时之后,当地爆发军事政变。街上局势混乱、动荡不安,我们家的电话响个不停,都是 心急如焚的家长打来的,想要知道子女是否平安。我听到父亲一再以信心十足的口吻向他们保证:“他们跟尤金妮亚在一起,绝对会平安无事。”结果孩子们真的平 安无事,这都归功于母亲。
  那时将近半夜,布宜诺斯艾利斯已不再安全,而母亲知道开 往蒙得维的亚市最后一班渡轮在几分钟内就会起航,于是她打电话给渡轮公司,说服了惴惴不安的领航员,要求对方拖延开船时间,等她带儿童到达后,再命令渡轮 开出港口。然后她集合所有小孩,各自收拾好东西,带他们穿过布宜诺斯艾利斯局势不稳的街道,来到渡轮停泊的码头。等全体人员平安上了船,渡轮才在凌晨三点 多起航,比预定出发时间晚了3小时。母亲有保护大家的力量,那力量出自热心和爱心,而我也在她的爱与保护下成长,所以让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很安全。
  五金行所传承的刻苦精神
   等到我上了中学,父母已在乌拉圭开了三家生意兴隆的大型五金店。父亲还从世界各地进口商品,然后批发给整个南美洲规模较小的五金店。当年那个从贡萨雷兹 来的乡下穷小子,已经在人生路上有了很大的进步,我想这点让他很有成就感,而我心里毫不怀疑,父亲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家人。他给了我们安逸、高人一等的生 活,虽然他不善于表达感情,但永远以尽在不言中的微妙方式表达着他对我们的爱,恰如他的个性。
在我还很年幼的时候,父亲会带我去五金店,一面带我查看货架,一面很有耐心地跟我分享所有货品 的秘密,并且告诉我我们家就是靠着这些货品富裕起来的:南度,这个叫“系墙螺栓”,用来把物体固定在空心墙壁上。这个是“护线环”,防水帆布打洞之后用这 个巩固洞眼,就可以穿上绳子,把帆布绑住。这个是“锚定螺栓”,这个叫“马车螺丝”,这些是“蝶形螺帽”。所有螺丝垫圈都摆在这边,有各种大小的开口垫 圈、锁紧垫圈、环形垫圈、扁平垫圈。我们还有钉木桶板用的方头螺丝、十字沟头螺丝、一字头螺丝、小螺丝、木螺丝、自攻螺丝……有普通钉子,还有加工钉、屋 顶钉、螺纹钉、封箱钉、水泥钉、双头钉,种类多到难以想象……
  这些时光对我来说很 宝贵,我很爱他跟我分享知识时的那种和蔼可亲的正经态度,让我觉得跟他很亲近,也体会到他认为我够成熟,可以把他的知识托付给我。事实上,他不是跟我做游 戏,而是在教导我需要知道的事项,以便将来到店里帮忙。尽管我还是个小孩,却已经感受到他在教导我更深刻的一堂课:生活是井然有序、有其意义的。父亲让我 知道,不管做什么活儿,总是有某种适用的螺帽、螺栓或工具。不管他是有心还无心,总之是在教我他在由奋斗过程中学到的重要一课:切勿让自己因不切实际而失 去自制力。要留意细节,留意现实中螺帽和螺栓这些东西。只以梦想和愿望为基础,是不能打造出人生的。好日子不会凭空掉下来,而是靠苦干的精神和清醒的头 脑,一步步从头做起,才能创造出你的人生。样样事情都有它的道理。有些规则和现实并不会因应你的需要而改变,而了解这些规则是你分内的事。要是你能了解、 肯去做、肯吃苦,并且能做得好,你就没问题了。
  就是这种智慧塑造出父亲的人生,他 也在很多方面把这些智慧传授给我。对于他来说,汽车非常重要,而他也把这份热爱传给我,让我很了解引擎盖底下有些什么,每种系统的作用,以及需要哪些例行 保养。他教会我如何给刹车放气、更换机油、让引擎保持协调。他是个赛车迷,也是很有热情的业余赛车手,他花很多时间教我开车技巧,告诉我开车要锐气十足, 但也要开得顺畅、注重安全、永远保持平衡、控制得当。我从父亲那里学会在换挡时两度踩离合器,可以避免磨损齿轮箱。他还教我要倾听引擎声音,了解引擎状 态,以便在最恰当的时刻加速和换挡——要跟车子和谐共处,要有耐心,让它有最好的表现。
   父亲教我在过弯时如何精准行驶在车道上,以及快速过弯的正确方法:进入弯道前用力踩刹车、换到低挡,过弯时再以平稳手法逐渐加速。因为两脚都要出力,车 迷称这种开车技巧为“两脚左右踏”:左脚踏离合器,右脚以脚跟为轴,脚尖时而踏刹车,时而踏油门。这种驾驶方式需要技巧和专心,但父亲坚持要我学会,因为 这才是能够保持车子平衡的方式,而最重要的是能让驾驶者控制好车子,与重力和冲力相抗衡,否则这些力量很容易把车子抛出车道,或者造成车子摆尾,酿成事 故。父亲告诉我:要是你不用正确的方式驾驶,你的车简直就是飘浮过弯,就等于把控制权交给那股跟你作对的力量,这样做十分冒险。
 我对父亲怀有无限敬爱,也对他赐予的生活无限珍惜。我非常渴望变成像他一样,然而等到我上中 学时,终于不得不面对事实:我们父子是很不一样的人。我没有他的睿智或讲究实际的毅力。我们显然是以截然不同的方式看待世界。在父亲眼中,人生要靠苦干、 精心策划及纯然意志力去创造出来;但在我而言,未来像个逐渐开展的故事,有主要情节和次要情节,峰回路转,曲折离奇,永远无法看到前头很远的地方。人生有 待发现,要来的自然有它来到的时候。
  我这人并不是生性懒惰或放纵自己,但多少是个 梦想家。我大多数朋友都很清楚知道自己的未来,例如,帮家里做生意,或者继承父业。大致来说,我预期自己也会这样,但无法想象一辈子都在卖五金。我想到处 旅行,想要追求冒险、刺激和创造性,尤其梦想成为赛车手,像我的偶像杰吉•史都华(Jackie Stewart)一样,他不仅三度获得世界冠军,大概也是历来最了不起的赛车名将。我和杰吉一样,知道驾车不仅关乎马力和硬拼速度而已,更关乎平衡和韵律 感,车手和车子之间有着如诗的谐韵。我很了解伟大的赛车手不能只靠蛮勇,而是一位胆识过人的高手,知道如何让车子发挥到极限、在控制与失事之间的险缘飞 驰、挑战危险性、逼近物理极限。这就是赛车的魔力所在,我就是梦想自己要成为这种车手。每当凝视房间里的杰吉海报时,我就认定他会了解这一点,甚至梦想他 会把我当成志同道合的人。
  然而这些梦想似乎可望而不可即,等到终于要选择大专院校 时,我决定去念农学院,因为我最要好的朋友都去念这所学院。父亲听到消息,耸耸肩笑说:“南度,你那些朋友的家里都开农场或牧场,我们家是开五金店的。” 他要劝我改变心意一点也不难,最后我选择进入商学院,却没有认真想过这学校对我有什么意义,或者出路会是怎样。我会毕业或毕不了业、会打理五金店或者不打 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那个暑假我照样做我的南度,打橄榄球、跟庞齐多一起泡妞、开着我那辆雷诺小车在东岬角海滨路上飙车、参加派对、躺在 阳光下。我只顾活在眼前,随波逐流,等着船到桥头自然直,永远乐得让别人来带领我。

BWT
'I had to eat piece of my friend to survive': Torment of 1972 Andes plane crash survivor still haunted by his ordeal 40 years later
http://www.dailymail.co.uk/news/article-2217141/I-eat-piece-friend-survive-Torment-1972-Andes-plane-crash-survivor-haunted-ordeal-40-years-later.html


       
1972: Survivors found 10 weeks after plane crash
The Chilean Air force has found 14 survivors from a plane that crashed in the Argentine Andes over two months ago.

The first news that anyone had survived came when two of the passengers reached civilization yesterday after a 10 day trek to get help.

The two men, Roberto Canessa and Fernando Parrado then contacted the emergency services and directed them to the wreckage.

Six survivors have been flown out by helicopter to a field hospital in San Fernando.

The other eight are on the mountain receiving medical care until weather conditions allow them to be rescued.

The Fokker "Fairchild" vanished on its way from the Uruguayan capital Montevideo to Santiago in Chile on Friday 13 October.

Its passengers included the Christian Brothers, a catholic Uruguayan rugby team and their friends and relatives.

Team spirit

Despite suffering from cold and hunger, 19-year-old Roberto Canessa and 21-year-old Fernando Parrado insisted on helping the rescue effort.

The two men had trudged for 10 days in arctic conditions before finally coming across some herdsmen in the Andean foothills.

Mr Canessa, a second year medical student, explained that 25 of the 45 passengers survived the initial crash.

The pilot had to make an emergency landing in a snowy valley after the plane hit turbulent weather conditions.

A further eight people died when an avalanche hit the wreckage two weeks after the crash.

The men spoke of a deep team spirit and a determination not to give up.

Mr Parrado, a mechanical engineering student, described how he watched his mother and sister die.

"They remained there in the snow, but I knew I had to live. Before this I had lost a little faith. Now I have regained it, very deeply. God heard our prayers."

The survivors lived on chocolate bars, sweets and light food they found in luggage.

They melted snow for water and used the aircraft's seats to make bedding.

They huddled inside the aircraft and used whatever they could find to plug up holes in the fuselage to keep the cold out.

Roy Harley, an electronics student managed to get a transistor radio to work.

Mr Canessa said, "After some tinkering we managed to hear radio stations. On the eightth day we heard the sad news that our search had been abandoned."

He said they had tried in vain to attract the attention of rescue planes as they flew above the snow camouflaged wreckage.
http://news.bbc.co.uk/onthisday/hi/dates/stories/december/22/newsid_3717000/3717502.stm

未读此文 不是猎人

未读此文 不是猎人
 楼主| 发表于 2014-2-16 23:17:39 | 显示全部楼层

安第斯奇迹。

安第斯奇迹。

http://bbs.fdc.com.cn/thread-17956639-1-1.html

安第斯奇迹 空难史上 幸存15名,获救时 已经是被困安第斯雪山72天了。他们以尸体果腹。

1972年10月13日,一架载有45人的客机从乌拉圭飞往智利,因遇上风暴坠毁在海拔4000米高的安第斯山脉无人烟的雪山中,机上的45名乘客都是乌拉圭的橄榄球手和他们的朋友、家人。飞机坠毁后,一开始有29人生还,但在饥寒交迫中,最后只剩16人活了下来。16名幸存者为了生存,生吃遇难朋友的尸体,因为大多数遇难者都是熟人,所以他们先从不认识的人吃起,然后再到熟悉的人。72天之后他们获救。

1993年这个事件被好莱坞拍成了电影。


这个事件基本上也是空难史上最惨烈的一次自救事件。 因为这架飞机上的人几乎都互相认识,不是朋友就是亲人,所以当飞机失事,70几日没有救援而要靠尸体维持生命的时候,你要选择的就是吃朋友,还是吃亲人~~~真是惨烈。

LZ做了一些搜索,最后获救的这些年轻人,虽然成功的活了下来,但是当他们回到生活的城市后,并没有得到欢迎,反正遭到了遇难者的亲人的唾弃,咒骂他们是吃人的魔鬼。就这一点,在事件后期引发了很大的争议。


关于安第斯奇迹的电影,中文译名是“天劫余生”,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这次事件最令人难受的是,死去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橄榄球运动员。身强体壮,充满朝气,却不幸死于空难。令人震撼的是他们有一份协议,就是活着的人可以吃死去的人身体,作为食物。 这点一直很有争议,是尊严重要,还是生命重要?

但是我不得不敬佩那些愿意交出身体拯救别人的人。

其中的一个幸存者,在多年后出了一本书,叫做“<我不会死在这里》. 其中对于他们自救吃尸体的部分,他这么描写: 更可怕的是,食物越来越少。我们敲开头骨,取出大脑,吃掉以前无法想像的部分——肺、骨髓、手、脚。在普通人看来,我们的行为或许不可理解,但是求生的本能实在太强大,当死亡临近,人可以习惯任何东西。

这个细节。。真是有点恐怖。

在最后, 靠吃死者的肉度过了两个月,其中两人携带了足够的“人肉干粮”后,就开始徒步往智利边境进发。他们跋涉10天,最后终于来到了一个牧羊人小屋,那个牧羊人替他们报了警,救回了其他生还者。

这就是整个故事。

这是一起惨案,也是一段人类史上靠自救幸存下来的真实纪录。

生存是人类的本能,但靠吃人肉求生这一生命话题引发了社会上激烈的生命与道德的辩论。这些生还者被称为“食人族”,但大多数人还是遵守誓言保持沉默

2012年是安第斯空难40周年,当年的幸存者们聚集到了一起。

这是当年的幸存者之一,也是2个人中的其中一个,徒步最终进入智力,获得救援,也拯救了剩余的14人。

I Am Alive: Surviving the Andes Plane Crash
视频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S-30JuTW2I

不转此贴 不是猎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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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16 23:35: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一切都很珍贵

【第二章】一切都很珍贵

  “来,南度,你口渴吗?”

  说话的人是我的队友古斯塔沃,他蹲在我身旁,把一团雪塞进我嘴里。雪很冰,吞下去时喉咙却像是烧了起来,但我实在很渴,因此连着碎块大口吞下去,吞完了还要他再给我一些。我从昏迷中清醒已经有几小时,这时脑筋清楚了些,却有满腹疑问。等到雪吃够了,我示意古斯塔沃靠过来一点。

  “我母亲呢?”我问,“萨西在哪里?她们都还好吧?”

  古斯塔沃不动声色。“你先养养精神,”他说,“你现在身体还很弱。”他走开了。有好一阵子,其他人都保持距离不走过来。我一再恳求他们透露我心爱亲人的消息,但声音微弱到像耳语一样,他们很容易假装没听到。

  我躺在机舱冰冷的地板上,看着其他人在周围忙来忙去,但我一心想听到妹妹的声音,视线到处搜寻母亲的脸孔,万分迫切想要看到她温暖的笑容、深蓝色的眼睛,让她一把将我拥进怀里,跟我说“我们会没事的”。母亲是我们家的定心丸,她的智慧、力量和勇气是我们生活的磐石,眼前此刻我更需要她,缺少她,感觉比肉体上承受严寒或头部涨痛还要痛苦。

  等到古斯塔沃又拿着一团雪走过来,这回我抓住他的衣袖。

  “古斯塔沃,她们在哪里?”我坚持说,“拜托告诉我。”

  古斯塔沃直视我两眼,一定是看出我已经有了听取答案的心理准备。“南度,你得坚强点,”他说,“你母亲死了。”

  回顾那个时刻,连我都说不上来,为什么这消息没把我打垮。那时我空前迫切需要母亲来摸摸我,哪知再也没有机会感受到她的抚摸了。刹那间,心中的悲恸和惊慌极其剧烈,简直像要爆炸开来,让我疯掉似的,但紧接着,我脑中出现一个念头,是个再清楚不过的声音,超然物外,感觉就像有人在我耳畔低语。那个声音说:不要哭,眼泪会浪费盐分,你要让身体保存盐分才能活下去。那念头的冷静让我感到很惊愕,更对那声音的无情感到惊骇万分。不为我母亲哭泣?不为我丧失至亲哭泣?我被困在安第斯山区,冻得要死、头壳破裂,还叫我不要哭?

  那声音又说话了:“不要哭。”
 “还有,”古斯塔沃跟我说,“庞齐多死了,圭多也死了,很多人都死了。”我无法相信,软弱无力地摇摇头。怎么会这样?我哽咽欲泣,但还没来得及向悲恸与震惊投降,那声音又说话了,这回还比之前大声一点。他们都去世了,都已成为你过去的一部分。不要把精力浪费在你无法控制的事情上。要往前看,想清楚。你会活下去的。

  古斯塔沃仍然跪在旁边俯视着我,我很想抓住他、用力摇他,要他告诉我这全是假的。接着我想起了妹妹,于是不用自己费工夫,就能做到那个声音要我做的,我让满腔为母亲和好友悲恸的心情成为过去,一心只为妹妹平安与否忧惧起来。我不知所措,凝视着古斯塔沃好一会儿,这才鼓起勇气问问题。“古斯塔沃,萨西在哪里?”

  “在那边,”说着,一面指着机尾,“不过她受了重伤。”刹那间,一切对我来说为之改观。我自己的苦楚消退了,一心一意只恨不得赶快到妹妹身边。我挣扎着站起来,想要走过去,但头部的痛楚迫使我昏倒,整个人瘫软倒回机舱地板上。休息了一会儿,这回我翻过身子趴着,靠着两肘支撑,爬到了妹妹身边。周围地板上到处散落着毁坏的破烂东西,让人想起日常生活遭到猛然打乱的情景,有破裂的塑料杯、摊开的杂志、散了一地的纸牌及平装书。破损的飞机坐椅胡乱堆在驾驶舱门附近,我贴在地上趴着爬过去时,看到走道两旁原本用来固定坐椅的金属托架。眼前情景使我开始想象那股力量有多大,连这么结实固定住的坐椅都会被拔起。

  萨西,别怕,我在这里

  我缓缓地一寸寸地朝萨西爬过去,但身体太虚弱了,前进得很慢,没多久就耗尽力气,于是头往地板上一栽,稍微歇一会儿,但接着觉得有人托起我的两条胳臂,拖着我到飞机后部,萨西就躺在那里。乍看之下,她似乎伤得并不严重,额头上虽然有血迹,但显然有人帮她擦洗过,头发也往脑后理顺了。有人安抚照料过她。她身上穿着为这趟旅行新买的外套,那是一件羚羊皮漂亮外套,柔软的毛领在冰冷微风中飘然轻拂她脸颊。

  朋友协助我在她身旁躺好。我伸出两臂搂住她,在她耳畔低语:“萨西,我是南度,我在这里。”她转过脸来,用那双柔媚的赤褐色眼睛看着我,但视线却涣散失焦,我无法确定她是否真的知道是我。她在我怀里像是要翻身靠近我,接着就发出低微呻吟,又让身体离远了,因为靠近我让她更痛,我只好让她自己找到比较不痛苦的姿势,然后再搂住她,两臂和两腿都围住她,身体紧贴着,尽量用我的体温保护她免受寒冷侵袭。我就这样陪她躺了几小时,大多数时候她都很安静,有时也会抽泣或压低嗓门呻吟,不时还会叫妈妈。

“妈妈,拜托,”她会哭着说,“我好冷,拜托,妈妈,我们回家吧!”我听了这些话宛如万箭穿心。萨西是我母亲的心肝宝贝,母女俩向来亲密无间,两人气质很像,都非常温婉有耐性,而且热心,两人相处是少见的融洽,连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她们争吵。她们在一起往往就是几钟头,做饭、散步或者只是聊天。我记得不知有多少次,就只有她们俩坐在沙发上,头靠在一起讲悄悄话,分享秘密,或点头,或大笑。我相信妹妹什么话都跟母亲讲,她信赖母亲的劝告,有心事就找母亲商量、寻求指点,譬如交友、学业、穿衣打扮、未来大计、价值观,当然,还有怎样应付男人。

  萨西遗传了母亲乌克兰人外柔内刚的个性,也很爱听我们家族的东欧渊源史。还记得从前每天放学回家,喝着咖啡牛奶时,萨西会缠着外婆丽娜,要她讲讲出生的那个乡下小村的故事,讲述冬天是多么冰天雪地、村民又得如何彼此分享、共同努力求生存。她很了解外婆作出多少牺牲才有今天,我想这些故事也使她对我们家族的过去更感亲近。

  萨西也像母亲一样,家族观念很重,但她绝不是只待在家里的女孩。她有很多朋友,热爱音乐,喜欢跳舞和派对,不但深爱我们在蒙得维的亚市的家庭生活,向来也梦想能见识其他地方。16岁那年,她做了交换学生,到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寄宿家庭住了一年,那次体验使她爱上美国。“任何事都有可能成真,”她会这样跟我说,“你可以梦想任何事情,然后再努力让梦想成真。”她的梦想是到美国念大学,还常常暗示说,她大概会在美国待更久。“谁知道呢?”她会说,“说不定我会在美国找到老公,然后入了美国籍!”

  萨西和我从小就是彼此最喜爱的玩伴。等到长大一些,我成了她信赖的知己密友。她跟我讲秘密,倾诉她的希望及忧虑。记得她老是对体重耿耿于怀,认为自己太胖,但根本没这回事。她的肩膀很宽,臀部也大,但个子很高,身材修长,比例均匀,属于体操选手或游泳健将的健美体形。但她真正最美的是一双焦糖般深赤褐色的明眸、细嫩的皮肤,以及那张坚强和蔼的脸上散发的甜蜜与力量。她还年轻,没有固定的男朋友,我知道她担心男生认为她没有吸引力。可是我眼中的她毫无瑕疵,只有美丽。我要怎样才能说服她,让她知道自己是个很可贵的人呢?

 小妹萨西自从出生就是我的宝贝,我第一次把她抱在怀里,就知道我要永远保护她,这是我的职责。陪她躺在机舱地板上,我想起了小时候的往事。那天我们在海滩上,萨西才刚会走路,我只有五六岁,她面向阳光在沙滩上玩,我没有游泳或去玩,视线始终跟着她、看守着她,以免她走到浪花里被浪卷去,或者晃到大沙丘那里被某个陌生人抱走了。我一直没让她离开视线,任何人一靠近她,我就盯着不放。即使在童年时代,我就已经晓得连海滩都充满危险,必须紧盯着她确保她的安全。

  随着我们成长,这种保护感愈来愈强,我一定要知道她有哪些朋友、经常出入哪些地方,等我年纪大到能够开车后,就成了萨西及她死党的专属司机。我会送她们去舞会和派对,结束后再去接她们。我乐此不疲,很有成就感,因为知道她们跟我在一起很安全。还记得我载她们去附近的大电影院,每个周末我们的朋友都会在此碰头,她会跟她朋友坐在一起,我则跟我朋友坐,但黑暗中我仍会留神她,总要察看她是否安然无恙,让她确知万一需要我时,我就在左近。别的女孩要是有这样的哥哥,大概会觉得很讨厌,但我认为萨西很喜欢我这么关心她、照顾她,到头来反而让我们更亲近。

  此时,把她拥在怀里,我感到惶然无助。眼看着她受苦,让我心痛莫名,却爱莫能助。我这辈子只要能保护萨西安全、让她免受痛苦,什么都肯做。即使是现在,置身在这飞机破壳里,我也很乐意舍命让她结束痛苦,送她回到父亲身边。

  要坚强,紧紧护住你最珍贵的一切

  父亲啊!面对这一片灾难混乱,我却没有时间想到他所受的煎熬,三天前他应该已经听到消息,这三天来,他必然以为已经失去我们了。我很了解他,知道他非常讲求实际,也晓得他不会容许自己抱着自欺欺人的希望。飞机在安第斯山区失事,怎么可能生还?而且是在这样的季节里,不可能的。这时我仿佛清楚看到他,我那位坚强、充满关爱的父亲,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为这难以想象的巨大失落而翻来覆去。他这样为我们操心,这样努力、不断计划、相信这世界上了轨道、对我们的幸福确定无疑,怎能受得了这残酷的事实:他其实保护不了我们。他保护不了我们。想到这里,我为他伤心,而这种伤心比起口渴、寒冷、磨心的恐惧及头痛欲裂还要痛苦。我可以想见他为我悲恸万分。为我悲恸!想到他以为我已经死了,我就受不了。我有股冲动,恨不得能跟他在一起,安慰他,告诉他说我在照顾妹妹,让他知道他并没有失去我们。

“我还活着,”我悄悄对他说,“我还活着。”

  我是多么迫切需要父亲的力量与智慧啊!不用说,要是他在这里,一定知道怎么把我们带回家。然而随着下午时间过去,天渐渐黑了、更冷了,我也陷入纯然的失望情绪中,感觉自己就像上了天堂的灵魂般远离父亲。我们就像是从天上的裂缝掉下来,落到某个严寒地狱里,想从这地狱返回人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我就跟其他男孩一样,对很多神话和传说耳熟能详,那些故事里的英雄也曾落入邪恶阴间,要不就是鬼迷心窍进了魔法树林,没有逃生之路。在历尽艰辛重返家园的过程中,必须遭受很多苦难与煎熬,像是跟恶龙和妖魔作战,与巫师斗智,航越险恶的海洋。然而即使是这些大英雄,也需要魔法相助才能成功,或是有法师指点,或有飞毯,或有秘密神器,或有魔法宝剑。我们只是一群未经考验的青少年,一辈子没有真正吃过苦头,只有几个人见过雪,甚至没有一个人曾经涉足山区。我们要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英雄?要有什么样的魔法才能把我们带回家?

  我的脸紧贴住萨西的秀发,以免自己哭出来。接着,从前一个回忆宛如自行决定般,从我脑海浮现出来,那是父亲跟我讲过无数次的往事。父亲年轻时是乌拉圭数一数二的划船选手,一年夏天,他到阿根廷去比赛,赛事是在乌拉圭河一段称为“老虎三角洲”的地方举行。父亲是实力坚强的好手,很快就把大多数参赛选手抛在后面,但有个阿根廷选手一直紧跟着他,两人在赛程中齐头并进,双方拼尽全力要争到一点点上风,眼见终点线在望,却仍难分高下。当时父亲只想往前一倒,狠命吸几大口气到肺里,结束这场煎熬。反正以后还有别的比赛,他暗想,一面放松手中的船桨。接着瞥见旁边那个坐在小划艇里的对手,只见他满脸痛苦表情。“我这才恍然大悟,他跟我一样受着煎熬,”父亲跟我说,“于是我决定不退出了,要再熬久一点。”

  重新下定决心之后,父亲又让双桨伸到水里,拼尽全力划,心脏狂跳,五内翻腾,身上肌肉像是要与骨头分离似的。但他逼自己坚持下去,抵达终点线时,他的船首抢先了几公分。

  父亲第一次讲述这段往事时,我才5岁。想到当时的情景,就在放弃边缘时,不知怎的父亲重拾意志坚持下去,让我既惊奇又敬畏。小时候,我老是要他讲这段往事,百听不厌,也不曾忘怀父亲那时的英雄形象。多年后,每当我在父亲五金店办公室里见到他满脸倦容,工作到很晚,埋首于办公桌,眯起眼透过厚厚的眼镜审视一沓沓发票和订单,我看到的仍是那个在阿根廷河上比赛的英勇青年,苦苦奋斗,拒绝半途而废,知道终点在哪里,而且不惜代价要抵达终点线。

 和萨西蜷缩在飞机里时,我心里想的就是父亲从前在阿根廷河上拼尽全力比赛的情景。我竭力要在自己身上找到同样的力量,但只感到绝望与恐惧。我听到父亲的声音,听到他常提出的忠告:南度,要坚强,做人要聪明一点。要自求多福,要照顾你所爱的人。然而这些话非但没能为我带来启发,反而让我有暗淡的迷失感。

  萨西在我怀里微微呻吟着,移换了一下姿势。“别担心,”我对她耳语,“他们会找到我们、带我们回家。”我不敢说自己是否相信这些话,眼前我一心一意只想安慰妹妹。太阳逐渐落下,机舱里的光线也渐渐微弱,寒气更加深了。其他人在这山区已经熬过两个漫长夜晚,他们各自找了地方睡觉,养精蓄锐以便对付未来的凄惨日子。没多久,机舱内一片漆黑,寒气像虎钳咬紧般包围我们。

  严寒逼人,几乎迫使我停止呼吸,仿佛带有恶意、具有掠夺性。这种严寒的侵袭似乎没有办法对抗,我只有更靠近妹妹,蜷缩成一团。时间也像是冻结了。我躺在机舱冰冷的地板上,饱受从每道大小破口吹进来的强风折磨,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仿佛颤抖了几个钟头,一心以为再过不久就会天亮了。然后,有个戴了夜光表的人向大家宣布,这才晓得原来只过了几分钟。就这样熬过了漫漫长夜,每一口呼吸都寒彻心脾,每一次心跳都冷得发抖,每一刻都像地狱般折磨人。每当我以为自己再也熬不下去时,就会把萨西搂紧一点,当做自己正在照料她、让她好过一些,这样想才能让我保持神志正常。

  黑暗中,我看不清楚萨西的脸,只听到她吃力的呼吸声。躺在她身旁,想到我对她、对死去的朋友和家人有着深切的爱,但突然想到自己的生命和前途,却又觉得脆弱不堪、心痛如绞,令我耗尽元气,有一阵子我甚至以为自己也会跟着完蛋。然而我终于还是稳住心情,轻手轻脚更靠近萨西,两臂尽可能轻轻搂住她,小心提防不要碰到她的伤口,一面克制自己想竭力搂紧她的冲动。我的脸颊贴在她脸上,以便感觉她温暖的呼吸,一整晚我就这样抱着她,动作轻柔,但很贴近,绝不松懈。我搂着她,宛如搂着的是我所尽知与尽我所知一切的爱、平安与喜乐,仿佛只要这样紧紧抱住,就可以不让最珍贵的一切偷偷溜走。

电影《天劫余生》国语版全集特辑
主要演员:伊桑·霍克 文森特·斯帕诺 乔什·汉弥尔顿
http://www.77vcd.com/Action/tianjieyusheng/
http://www.56.com/u79/v_NjcxNzI4Mjc.html

生命 高于一切

生命 高于一切
 楼主| 发表于 2014-2-16 23:49:5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不会死在这里》:第三章 许诺

《我不会死在这里》:第三章 许诺

美丽绝伦的惨白世界

  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晚,我睡得很少,躺在严寒黑暗中,感觉黎明似乎永远不会来到。但终于还是出现微弱光线,慢慢照亮机舱窗户,其他人也开始有了动静。见到他们时,我的心一沉,他们的头发、眉毛、嘴唇都结了一层银白晶莹的厚霜,动作僵硬迟缓,就像老人一样。等我爬起身,才晓得衣服冻得硬邦邦,眉毛和眼睫毛也结了霜。我强迫自己站起来,头骨虽仍感到阵阵涨痛,不过血已经止住,于是我蹒跚走到机舱外,首次看看我们掉进来的这个奇异的白色世界。

  早上的阳光照在积雪山坡上,发出强烈刺眼的白光,逼得我必须眯起眼才能打量失事地点周遭景观。有条冰川从庞大雪山东坡流下,费查机千疮百孔的机舱就摔到冰川旁边停了下来,撞毁的机头略微朝下,面对着山坡。冰川则往山下流入一座辽阔的山谷,流经山系蜿蜒数公里,最后消失在迷宫般的覆雪棱脊里,绵延伸向东方天际。东面是我们唯一可以望得远的方向,至于北面、南面和西面则全被巍峨高山挡住了。虽然明知身在安第斯山脉高处,但那些积雪山坡还耸立在比我们更高的地方,我的头得拼命往后仰,才能望见峰顶。山顶最高处反而破雪而出,露出黑色尖峰,形状很像天然金字塔、巨型帐篷或断裂的庞大臼齿。周遭山脊形成不整齐的半圆形,宛如露天圆形剧场的怪异高墙,把失事地点团团围住,而这架费查机就躺在剧场的中央舞台上。

  我打量着周遭新环境,如梦境的怪异感让我觉得很困惑,起初还得拼命说服自己这绝对是真的。这里的山如此巍然、脱俗、寂寥,完全不是我过往人生经验所能体会,让我摸不着头绪。我这辈子都住在蒙得维的亚、150万人口的城市,我压根儿没想过城市其实是人造产物,是为了迎合人类使用需要与感受而设计,再按照比例与架构兴建出来的。安第斯山则早在千百万年前、人类尚未行走于地球时,就已经从地壳上冒了出来。这地方无处可容人类欣然立足,甚至可说根本无视人类的存在。寒冷折磨着我们,稀薄的空气让肺部无法吸饱,未经过滤的阳光照得我们眼花,嘴唇和皮肤起泡,积雪又这么深,每天晚上雪层表面虽然结冰变硬,但朝阳融掉这层冰面后,我们就无法冒险离开飞机走到远处,因为一举步就陷入深可及臀的积雪中。

 这片困住我们、无止境的冰雪山坡和山谷,没有任何可充当食物的生物,没有飞鸟,没有昆虫,甚至连一片草叶都没有。如果是被困在汪洋大海里,或在撒哈拉沙漠迷了路,生存机会大概都比这里高,起码大海和沙漠还有某些生物活着。但安第斯山脉高峰的寒冷月份里,根本没有生物活着。我们掉落到这里,运气实在背到不行,就好比沙漠里的一只海马、月球上的一朵花一样。想到这里,一阵恐惧袭上心头,但那时我还无法清楚讲述这个尚未成型的念头:在这里,生命反而是种反常现象,而高山对这种反常现象只能容忍一段时间。

  从置身在山里的头几个钟头开始,我就能刻骨铭心感受到,近在眼前的危险包围着我们,而且无时无刻不感觉到死亡的真实与贴近,不免陷入内心最深层的恐惧中。但是话说回来,站在飞机外面望着周遭,还是不由得震慑于惊人的壮观景色。这里美得令人难以置信——山的巍峨与雄壮、强风扫过洁白耀眼的雪地,还有山上令人震惊的晴空之美。我仰望天空,晴空无云,焕发着虹彩般的深邃冷蓝,这种怪异的美感使我心生敬畏。但就像这高处的其他一切,无尽天空的辽阔与空荡也让我感到渺小、迷失,家园更是遥远得难以想象。

  置身在这个宇宙洪荒般的环境里,景物的规模大得惊人,具有了无生机的美感和奇异的寂静,让我从心底感受到与现实脱节、手足无措。这种感觉比任何事物更让我害怕,因为我心里有数,要在这里生存下去,必须靠我们的应变能力,但是背后的挑战和灾难却是我们现在根本想象不到的。我们是在跟一个摸不清底细又绝不留情的对手进行比赛,输赢结果很可怕,不是很好就是死掉,然而我们却连比赛规则都不知道。我明知要救自己一命,就得先了解这些规则,不过这环绕我的寒冷白色世界并没有提供任何线索。

  奇迹似的空难经过

  空难的头几天里,如果我能记得比较多的失事情况,或许还稍微能适应新环境,但我在失事后的头几天完全陷入昏迷,恢复神志时根本不记得这三天发生的事。不过其他大部分的生还者在灾难中一直保持清醒,听到他们重述失事经过,以及接下来几天危急情况的细节,这才晓得我们能活着真是个奇迹。

我还记得飞越普兰琼山口的情景,飞机穿越很厚的云层,能见度近乎零,机师被迫要靠仪器指示飞行。猛烈的乱流让飞机颠簸摇晃得很厉害,有时还撞到了气窝,撞得飞机跌落了一两百米,这一骤降使得飞机掉到云层之下,机师大概就在这时候一下子看到迎面而来的要命黑色山脊。他们马上铆足引擎马力,拼命拉高费查机,总算让机头抬高了几度,才没有迎头撞上,因为若以时速370公里撞上山脊,飞机非粉身碎骨不可;不过他们采取的措施还是慢了一步,来不及让整架飞机飞越山岭,结果靠近机翼的机腹撞上了山脊,灾情惨重。先是两边机翼都摔断了,右机翼急剧盘旋飞了出去,掉进山口里;左机翼则往后折断,撞向飞机,螺旋桨割开了机壳,然后也掉进山里。一瞬间,机舱就顺着那条割线裂开来,刚好就在我的头顶上,机尾也跟着裂开飞了出去。坐在我后排的所有人都不见了,包括领航员、空乘员,还有在玩纸牌的那三个男生,其中一个就是圭多。

  在那同一瞬间,我则是觉得自己被难以形容的力量从座位上拔起来、抛了出去,仿佛有个巨人把我当棒球般一把捞起,用尽力气抛出去。我记得一头撞上了某样东西,大概是隔开乘客舱和驾驶舱的舱门吧,我感觉到舱壁屈曲,接着就失去知觉。对我来说,这场失事经过就此结束,然而其他人仍继续面对一场惊心动魄的过程,眼看着机翼、引擎、机尾一一撞击脱落,前半截飞机像是无导向飞弹往前冲飞。说到这段过程,可以说上天保佑,是众多奇迹中首先出现的第一个,因为飞机并没有左右摇摆或旋转。总之,不管支配它的空气动力学原理是什么,反正剩下的半截费查机依然头朝上继续飞,而且飞得够久又刚好够高,足以越过另一座黑色山脊,不过到此冲力便逐渐消失了,机头开始朝下掉落。

  此时,第二个奇迹救了我们,因为费查机下降的角度与陡峭的山坡几乎吻合,要是角度再陡个几度或平缓几度,飞机就会在山上连滚带翻、撞得粉碎。就因为角度吻合,结果是机腹着陆,像平底雪橇一般,从积雪的山坡顺势往下滑,滑行时速高达320公里,而滑行距离却不过360米左右!不过我们实在很侥幸,一路穿过山上到处突起的巨岩,居然都没有撞上,最后一头撞入有如堤防般的积雪中,这才猛然停了下来。在这段惊险过程中,机舱里的人不断尖叫、大声祈祷。迎头撞上雪堤的力量很大,机头撞得像揉扁的纸杯,客舱里的坐椅猛然从地板上拔起飞脱,连带乘客也向前摔去,撞上驾驶舱门,一排排坐椅就像手风琴的风箱皱折般挤压,立刻把几名乘客压扁了,最后乱七八糟挤满在机舱前方,几乎高达天花板。

七手八脚英勇救难

  科切•殷夏提(Coche Inciarte)是我们的球迷,他后来告诉我,飞机顺势滑下山坡时,他紧抓着前面坐椅的椅背,等着随时死掉。他说,经过这么一冲撞,机舱略微往左边一滚,接着就死死地固定在积雪中,好一阵子没有动静,只有惊人的寂静,不久才被此起彼落的呻吟声、喊痛的尖叫声打破。科切发现自己躺在坐椅乱堆里,没有受伤,更惊讶自己居然还活着。四周到处都是血迹,那一大堆挤压成团的坐椅下面,有一些毫无动静的躯体,可以看到突出在椅堆外面的胳臂和腿。慌乱困惑之中,他反而留意到自己的领带,发现领带扯烂成一丝丝,原来在费查机滑下山的过程中,狂风的力量把领带扯碎了。阿伐洛•曼希诺(Alvaro Mangino)则记得飞机最后猛一冲撞,力道之大,把他推进前排椅子底下。躺在地板上困住时,他听到周围都是呻吟和叫声,尤其记得洛伊的样子让他困惑不解,因为洛伊好像变成了天蓝色。事后他才晓得,洛伊是被蓝色的飞机燃料泼到了。

  古斯塔沃坐在阿伐洛旁边,向我细述飞机第一次撞上山脊的情形。那次撞击中,他见到卡洛斯•瓦雷塔(Carlos Valeta)连人带椅从机舱地板腾空拔起,消失在天空中。等到半截机舱滑下山坡时,古斯塔沃站着,双手紧抓头顶的行李架,一边闭眼祷告:“耶稣啊!耶稣,我想要活下去!”他大喊着,认为自己死定了。神奇的是,飞机冲进雪堤里猛然停下来,他居然还站着。

  所以这是真的了,他心想,人死后还是会有思想。接着睁开眼睛一看,眼前尽是失事后的破坏景象,不由得倒退一步,却一屁股跌进积雪里。他抬头一看,见到机尾和机舱裂成两半,断裂边缘参差不齐,这才晓得,之前在他背后的一切人和物通通都不见了。眼前的机舱地板高度在他胸口处,他撑起身子爬上去、回到机舱里,还不得不从一具中年女人毫无动静的躯体上爬过去,这女人满脸瘀伤和血迹,但他还是认出那是我母亲。古斯塔沃是医学院大一学生,立刻弯腰摸她脉搏,但她已经断气了。

  古斯塔沃朝机舱前方那堆坐椅走去,撬开其中一把椅子,见到底下的罗伯托。罗伯托也是医学院学生,没有受伤,两人很快就开始不断搬开椅子,尽可能为救出来的受伤乘客急救。

  与此同时,马塞洛也设法从残骸中脱身,他半边身子在撞机时受了伤,脸上也有擦伤瘀痕,但都算轻伤。由于长期担任球队队长,他马上接掌大局,第一步先把没受伤的人组织起来,指挥他们救出困在坐椅堆下的乘客。这是很费力的工作,因为撞机的力道把坐椅挤压在一起,每把坐椅都和别的坐椅交扣成一团,重得难以移动。很多生还者都是运动健将,体能状态一流,然而要费劲把坐椅拆扭、撬开来,免不了得大口喘着气,因为山上的空气实在太稀薄了。

 眼见一名名乘客先后从椅堆残骸中被拉出来,罗伯托和古斯塔沃先查看他们的伤势,尽可能急救,但有些伤势实在太恐怖了。阿图罗的双腿有好几处断裂,阿伐洛和庞丘•戴拉加托(Pancho Delgado)都断了一条腿。恩利克的肚子被一根15公分长的钢管插入,像矛尖似的,古斯塔沃从他肚子拔出钢管时,连带扯出了几公分肠子。拉发艾尔•艾查瓦伦(Rafael Echavarren)右腿的伤势更可怕,整块小腿肚肌肉与腿骨剥离开而扭曲向前,血肉模糊地吊在小腿骨上。古斯塔沃找到他时,他的腿骨完全暴露在外,古斯塔沃强忍着恶心感,硬是抓住那块松垂吊着的腿肚肌肉按回原位,再撕开别人的白衬衫权充绷带,把那条血淋淋的腿裹扎好。他也帮恩利克包扎肚子,接着,生性安静、性格坚毅的恩利克马上投入救援工作,把困在椅堆下的其他人都救出来。

  从椅堆残骸下拉出的乘客愈来愈多,两名“准医生”很惊讶地发现,大多数生还者竟然只受了轻伤。罗伯托和古斯塔沃为他们清理伤口包扎好,并请手脚受伤的人到外面冰河上,在雪地里冰镇止痛。获救的生还者若没有受伤,马上就成了另一个救援人员,没多久就把受困的乘客全都救出来了,只有一位例外,是一位名叫马利那利太太(Senora Marinari)的中年妇女。她并不是我们的团员,而是直接向空军买了这个包机航班的机票(这是比较便宜的旅行方式),要飞去智利参加女儿的婚礼。撞机时,她的椅背往前垮下,压得她胸部向前顶住膝盖,两腿后屈挤压在坐椅底下。其他坐椅通通掉在她上面,将她埋在沉重纠结的椅堆下,无论花多少力气都无法把她弄出来。她的两条腿都断了,痛苦不堪,一直叫喊,然而大家束手无策。

  另一个回天乏术的则是球迷费南度•伐斯盖斯(Fernando Vasquez)。撞机之后,罗伯托第一次检查他时,见他虽然有点头昏但没受伤,于是先去救其他人,等到回过头来再看看他,却发现他已经死在座位上了。螺旋桨割开机壳时,他膝盖以下的腿都被螺旋桨斩断了,就在罗伯托离开他忙着救援时,他不幸因失血过多而死。球队的随队医生弗朗西斯科•尼可拉(Francisco Nicola)和太太艾丝特(Esther)则双双被抛出座位,摔到乘客舱前方,并肩死在地板上。

 我妹妹萨西则躺在母亲遗体旁边,虽然有知觉,但神志不很清楚,满脸流血。罗伯托揩掉她两眼上的血迹,见到血是从头皮表面一处伤口流下来的,不过他认为(而且看法正确)萨西应该有更严重的内伤。他们在一两米外找到庞齐多,他头上流血,半醒半昏迷,语无伦次。罗伯托在他身边跪下来,庞齐多拉住他的手,恳求他不要离开。罗伯托把他眼睛上的血迹清干净,安慰一番,接着又去忙救援工作。罗伯托在机舱前方发现我毫无知觉躺在地板上,脸上都是血和黑色瘀伤,脑袋肿得像篮球那么大。他量量脉搏,很惊讶地发现我还有心跳,但伤势看来非常严重,他不认为我还能活下去,于是就和古斯塔沃继续去忙,留着力气援救那些还有救的人。

  驾驶舱里传出呻吟声,但因为舱门被那堆椅子堵死了,罗伯托和古斯塔沃只好走到机舱外,挣扎着走过很深的积雪,从飞机前面爬上行李舱而进入驾驶舱,原来两位机师费拉达斯和拉古拉拉仍然在座位上,还扣着安全带。飞机最后撞向雪堤时,机头都撞扁了,仪表板挤向他们的胸口,把他们牢牢夹住。费拉达斯已经死亡,拉古拉拉仍有知觉,不过伤势很严重,万分痛楚。罗伯托和古斯塔沃努力把仪表板从副驾驶胸前撬开,但它动也不动。“我们已经飞过库利寇(Curic )了,”两名准医生尽力救治他时,他喃喃说道:“我们已经飞过库利寇了。”

  罗伯托和古斯塔沃终于设法拿掉他椅背上的软垫,稍微减轻胸口的压力,但除此之外无能为力。他们喂他吃了一点雪解渴,问他能否使用费查机的无线电。拉古拉拉告诉他们怎样拨好频率发送讯息,可是无线电已经坏掉了。拉古拉拉恳求再给他一点雪,准医生喂他吃下,转身就要离开。拉古拉拉晓得自己没救了,便请求他们把他随身旅行袋里的左轮枪拿出来,但罗伯托和古斯塔沃没理他,转头要回乘客舱。他们爬下驾驶舱时,又听到拉古拉拉喃喃念着:“我们已经飞过库利寇了,我们已经飞过库利寇了……”

  漆黑夜晚伸出冰冷魔爪

  而在客舱里,马塞洛暗自盘算,我们是在下午3点半撞机的,他猜想大概要到下午4点以后,官方才会确定这架飞机失踪,等到可以安排直升机前来救援时,恐怕也到5点半或6点钟了。照这样算来,直升机最快也要7点半才能飞到这里;由于没有一个脑筋正常的飞行员会在夜晚飞进安第斯山区,因此马塞洛知道,至少等到第二天才会有救援行动。照这情况,我们势必要在这里过夜了。

白昼逐渐消逝,撞机时的气温原本就在零度以下,这时更急剧下降。马塞洛知道,大家没有足够配备应付安第斯山夜晚零度以下的气温;我们都只穿了夏天的薄衣服,有些人穿了长袖T恤或夹克,但多数人都没穿外套。我们没有保暖大衣、没有毯子,没有可以保护我们免受酷寒的衣物。马塞洛知道,除非有办法把机舱改造成像样的避难所,否则大家都熬不到第二天早上。但是,飞机里尽是乱七八糟的坐椅和松脱的杂物,根本没有足够的干净空间让伤者躺下,更别说给十几个没受伤的生还者睡觉了。

  于是,马塞洛立刻着手清除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先召集一群健壮的生还者,把死者和伤者从机舱里搬出去。他们利用行李舱找到的尼龙长带子,把死者拖到外面空旷处,再以比较缓和的方法把伤者抬到外面雪地上。全部抬出去后,马塞洛指挥生还者尽量清空地板,大家照他的指示卖力工作,但非常费劲且动作很慢,因为既要忍受冰冻刺骨的寒风,又因空气稀薄而得大口喘气。直到天黑,终于清出机舱裂口旁的一小块空间。

  到了6点,马塞洛指挥大家先把伤者抬回机舱里,然后健全的生还者鱼贯进去,准备度过即将来临的漫漫长夜。等到大家都安顿好了,马塞洛着手堆起一道克难墙,堵住机舱和机尾断裂的庞大开口。在洛伊的协助下,他用行李箱、飞机残骸破块、裂口处那些松脱的坐椅堆起来,然后用雪填满空隙。虽然无法做到密不透风,机舱里的气温依然冷得要命,但马塞洛希望,这堵墙多少可以庇护我们熬过最冷的时刻。

  克难墙完工后,生还者通通躲在机舱里准备过夜。当初登机时,乘客加上机组人员共有45人。撞机现场已知死者有5人,8人下落不明,其中卡洛斯虽然下落不明,但其他生还者认为他已经死了。古斯塔沃亲眼见到卡洛斯的座位从飞机掉出去,但他掉下去后居然生还,令人难以置信;撞机后,有人瞧见他在飞机几百米外的山坡上,蹒跚举步往下走,他们大声叫他,他似乎也朝撞机地点转过身来,但接着往前扑倒,跌进很深的积雪里滚下山坡,就此消失。因此,撞机地点还活着的人共有32名。拉古拉拉仍然困在驾驶舱里。我们将部分伤者,连同唯一没受伤的女性生还者莉莉安娜•梅多(Liliana Methol),集中安置在行李舱里,因为那边是飞机里最暖和的地方。其他人则挤在机舱里满地破烂的地板上,这里的面积还不到8平方米。

  由于天黑得很快,来不及把所有尸体移出去,生还者不得不蹲坐在死者之间,还为了多挪出几寸空间而推开朋友的遗体。这简直是噩梦里才有的景象,不过生还者承受了恐惧和肉体上的苦楚,惊骇感反倒不是很明显。拥挤的睡觉空间实在很不舒服,而且尽管马塞洛堆起一道墙,依然冷得让人受不了。生还者彼此依偎在一起,好借体温取暖。有些人还拜托旁边的人帮忙搓搓自己的胳臂和腿,活络血液循环。

 就在此时,罗伯托灵光一现,想到坐椅套。椅套只要拉开拉链就可取下,不妨拿来当毯子用。其实椅套是很薄的尼龙材料,不太能抵御寒冷,然而罗伯托了解体温过低的危险,深知生还者必须想尽办法保住体温。就算椅套御不了寒、没法让人免于受冻,但多少还是有助于维持足够的体温,熬到第二天早上。

  他们把我安置在马塞洛的墙脚下,躺在萨西和庞齐多身边,这是机舱里最冷的地方,寒风从克难墙透进来,而且身下的地板在撞机时飞脱了,寒气不断冒上来。他们把我们放在这里,是因为已经不抱希望、认为我们活不久了,因此把比较暖和的空间留给有机会活下去的人。萨西和庞齐多都还有知觉,第一晚必定吃尽苦头,而我处于昏迷状态,反倒没感到痛苦。事实上,冰冻寒气让头伤消肿,可能还救了我一命,否则这样的肿胀会毁了我的脑子。

  随着夜晚渐深,寒冷不断袭击生还者,不但冷到骨子里,更压垮他们的意志力。每一刻都像天长地久般难挨,最后一丝日光消失时,山区的黑暗仿佛钻进生还者的心灵。撞机后,他们很有目标,努力工作,便没有留心自己的恐惧,而体能活动也有助于保暖。然而现在他们无助地躺在黑暗中,没有东西御寒,更糟的是无法抵御绝望的感觉。有人在白天表现得还算坚忍,这时却哭了起来,大声叫痛。有人在拥挤的睡觉区想换换姿势,不小心碰到另一个人受伤的腿,或者某人努力想要入睡,却无意中踢到另一人,这时就会招来怒气猛烈爆发。时间就在这种情况下慢慢过去。

  就在此时,另一个医学院学生迪亚哥•史东(Diego Storm)在我脸上看到一点迹象,认为我可能会活下去,于是把我从“墙脚”下挪到机舱里比较温暖的地方,其他几个人就用体温帮我保暖。那一晚,有些人终于设法睡着了,但多数人只是勉强挨着,一秒秒地挨,一口接一口呼吸,黑暗中传来有人在苦痛和错觉中发出的声音,此起彼落。庞齐多以微弱的声音可怜兮兮地求助,不断呻吟说他冷死了。萨西在祈祷,叫着妈妈。马利那利太太在极度痛楚中叫喊、哀号。驾驶舱里的副驾驶也不断呓语,哀求哪个人把枪给他,还一再重复说:“我们已经飞过库利寇了,我们已经飞过库利寇了……”事后科切跟我说:“南度,那简直就是但丁笔下的地狱。”

生还者就在一片混乱中熬过了第一个晚上。时间像是漫漫无尽,但终于熬到了早上。马塞洛率先站起来,其他人还彼此依偎取暖,很不愿意起身,但马塞洛把大家都叫起来。这个夜晚虽让众人士气大挫,但只要开始在透进日光的机舱里走动,士气又能振作起来。我们已经达成了不可能的任务,熬过了安第斯山的严寒夜晚,今天救援队肯定会找到我们。在这艰苦的夜里,马塞洛一直向大家保证救援队一定会来,现在大家也觉得很快就会回家,最难熬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英勇的准医生与冷静的队长

  大伙儿准备好迎接第二天,罗伯托和古斯塔沃则在机舱里到处走动、查看伤者。庞齐多躺着没动静,原来他已经在夜里过世了。他们也在驾驶舱见到拉古拉拉了无生气的遗体。马利那利太太也没有动静,不过罗伯托要移动她时,她却又叫了起来,极度痛苦,罗伯托只好不碰她,过一阵子再回头查看她,结果已经死了。

  这些准医生尽了全力照料生还的伤者,帮他们清理伤口、更换包扎,把断骨的人搬到外面冰河上,让断裂的四肢搁在雪中,借由冰镇减轻痛楚。他们发现萨西躺在庞齐多的身体下面,虽有知觉,但神志还是不大清楚,时有幻觉。罗伯托搓揉她已经冻伤发黑的双脚,并抹掉眼睛上面的血迹,萨西此时居然还有意识,晓得向他道谢。

  准医生忙着巡视照料伤者,马塞洛和洛伊则把前一晚堆成的克难墙拆掉一部分,生还者展开待在山上的第二天。大家整日都望着天空,搜寻救援的迹象,到了下午三四点左右,终于听到有架飞机飞过,但天上一片阴霾,飞机看不到他们。暮色迅速变得黯淡,生还者只好再次聚集在机舱里,面对另一个漫长夜晚。这次因为时间比较充足,马塞洛堆了一道比较能防风的克难墙。尸体全都移到外面去了,少了这些罹难者,地板上睡觉的空间相对多一些,然而这一晚照样很漫长,他们吃的苦头照样很多。

  第三天下午,我终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神志逐渐恢复后,才开始体验我朋友已经熬过的可怕感受。他们心力交瘁,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由于紧张、压力和缺乏睡眠,脸色憔悴又苍白。而除了筋疲力尽,也因为空气稀薄、很耗力气,每个人的动作都很迟缓,许多人弯腰驼背、拖着脚步在撞机现场走动,仿佛在过去36小时里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现在只剩下29名生还者了,大部分都是年龄介于19到21岁的壮丁,还有人17岁。年纪最大的生还者是38岁的查维耶•梅多(Javier Methol),不过他有严重的高山症,头晕想吐,全身无力,几乎站不起来。两名机师和大部分机组人员都死了,唯一生还的机组员是机械师卡罗斯•洛克(Carlos Roque),但由于惊吓过度,无法从他口里问出什么,只听他满口胡言乱语,甚至无法告诉我们紧急用的补给品放在哪里,例如,照明灯和毯子等。没有人来帮我们,没有人懂得高山或飞机或生存窍门。我们一直处在歇斯底里边缘,却没有惊慌失措。领袖人物自然出现,而我们也一如白领兄弟会教士所教导的:发挥团队精神。

最关键的头几天,我们能生存下来,全都要归功于马塞洛,由于他当机立断的领导,才能挽救很多性命。空难发生后,马塞洛就早我们一步回应一个个难关;以前他靠着勇气、当机立断、长远的眼光等,领导我们在橄榄球场赢得多次胜利,这时同样靠他发挥这些优点来应付难关。他马上了解到不能有一点差池,只要一犯愚蠢的错误,这座山就会让我们付出惨痛代价。打橄榄球时,迟疑不决与慌乱会让你输掉球赛;而马塞洛晓得,在安第斯山,同样的错误却会让我们付出生命代价。撞机之后头几小时里,他的坚强让我们不至于全体惊慌失措,他迅速组织出来的救援行动,把很多人从纠结的椅堆下救了出来,而且要是没有第一晚他所堆的克难墙,第二天早上恐怕全部人都冻死了。

  马塞洛的领导风格十分英勇,晚上他睡在机舱最冷的地方,也叫其他没受伤的男生这样做。很多人只想窝在机舱里等待救援,他却逼大家保持忙碌,而且不断为大家打气,语气迫切有力,说服我们相信救援队已经在路上,苦难很快就会结束。然而他也完全了解,即使只是设法在安第斯山生存几天,都会考验我们能力的极限,因此他拼命采取适当措施,让大家尽可能生存下去。

  他最早采取的措施之一,是要大家尽量收集所有可吃的东西,尽可能寻找行李箱及机舱里散落的物品。但是可吃的东西并不多,只有几包巧克力棒、糖果、一些果仁和苏打饼干、一些水果干、几瓶果酱、三瓶葡萄酒、一些威士忌和几瓶利口酒。尽管他坚信救援队再过几小时就到了,但出于某种生存本能,他还是觉得要小心行事,因此从空难第二天开始便谨慎配给口粮,每一餐只能从巧克力棒掰下一小块或吃一点果酱,然后喝一小口葡萄酒,用喷雾罐的盖子权充酒杯。这种分量当然没有人吃得饱,然而行礼如仪却给了我们力量。每次大家集合领取一点点配给口粮,等于是向彼此、也向自己表态:大伙儿愿意做任何事,只求能活下去。

  往西走就是智利了……

  刚开始那几天,我们都相信救援是唯一的生存机会,大家怀着近乎宗教般的狂热,紧紧抓着这个希望。我们不得不相信这份希望,否则就太令人害怕了。马塞洛务必确保大家都对救援抱有强烈信心,尽管一天天过去并不见救援来到,他也不让我们怀疑自己能否获救。究竟是他自己真的这样相信,还是只为了不让大家灰心丧气才如此打气,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他很坚决地宣扬这个信念,因此我从没怀疑他。但那时我不晓得他背负了多么可怕的心理负担,而且深深自责,怪自己带我们踏上这趟浩劫之旅。

 到了第四天下午,有架螺旋桨小飞机经过撞机现场上空,几个生还者很肯定小飞机突然下降了一会儿,认为此举代表小飞机看到我们了,很快大家都如释重负,感染了欢欣雀跃的情绪。我们一直等到将近傍晚,等到山间的阴影愈拉愈长,到了天黑却还不见救援踪影。马塞洛坚称,那架飞机的飞行员很快就会送来援助,但有些人等得身心俱疲,忍不住表露心中的怀疑。

  “为什么找我们要花这么久的时间呢?”有人这样问。

  马塞洛总是用同样的方式回答问题:直升机可能无法在山上的稀薄空气里飞行,救援队大概要靠步行才能过来,这很花时间。

  “但要是知道我们在哪里,为什么不先空投补给品呢?”

  不可能的,马塞洛会说,飞机空投下来的东西只会沉到积雪里不见,飞行员很明白这一点。大多数男生都接受了马塞洛的解释,他们也深信上帝的善意。“上帝把我们从撞机事件救了出来,”他们这样说,“如果只为了让我们留在这里死掉,又何必救呢?”

  我在照顾萨西的当儿,听到了这些讨论。我也很想跟他们一样信赖上帝,可是上帝已经夺走了我母亲和庞齐多,还有其他很多人。他为什么只救我们而不救他们?同样的,我也很想相信救援即将来到,却又无法驱走“我们得靠自己”的苦恼感觉。躺在萨西身旁时,我有着莫名的无助感和急迫感,我知道她快死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赶快送她进医院。流失的每一刻都让我心痛如绞,清醒时的每一秒都尽力听着是否有救援队来到的声音;我从来没停止祈祷,不断盼望救援来到,也祈求上帝留情,但与此同时,那个曾经敦促我节省泪水的冷静无情声音,也始终在我心底细语:没有人会找到我们。我们会死在这里。我们得开始计划,一定要自己救自己。

  从我恢复知觉开始,挥之不去的忧虑告诉我,在这里只能靠自己,因此见到其他人满心倚赖希望、指望会获救,让我很心惊。但没多久就晓得,也有其他人的想法跟我一样。我认为这些人是能够“面对现实的人”,包括罗伯托、古斯塔沃,还有菲托•史朝区(Fito Strauch),他以前也是老基督徒球会的球员,应他堂弟艾德瓦多(Eduardo)之邀而参加这次旅行;还有一个人是卡利托斯•帕艾斯(Carlitos Paez),他父亲卡洛斯(Carlos Paez Vilaro)是乌拉圭著名画家、冒险家,也是毕加索的朋友。

这群人讨论了好几天,打算爬上耸立在头顶的那座山,看看山的那边有什么。我们有理由相信可以逃出去,大家都知道副驾驶在垂死边缘一直呻吟:我们已经飞过库利寇了,我们已经飞过库利寇了……撞机之后的头几小时,有人在驾驶舱找到整套飞航图,两腿受伤只好待在机舱里的阿图罗,花了很多时间研究这些复杂的飞航图,想找出库利寇到底在哪里,原来库利寇位于智利境内,在安第斯山西麓。我们都不会看飞航图,但情况似乎很明显,假如我们已经往西飞到库利寇的话,无疑已经横越了整座山脉;照这样说来,撞机现场必然位在安第斯山西麓。飞机上高度仪显示的高度是2100米,这更加鼓舞了我们的信念,因为如果我们是在安第斯深山里,高度应该比这还要高得多才对。不用说,我们当然是在山麓地带,而西边那些高大山脊,则是安第斯山脉最后一排高峰了。

  我们愈来愈肯定,只要越过西边的高峰,必定是智利的绿野,在那里会找到一个村子,要不起码找得到牧羊人的茅屋。那里会有人协助我们,大家都会获救。之前我们像是沉船难民般迷失在大海里,完全摸不着头绪,不知道最近的海岸在哪里,而现在总算有点能够掌控局面了,起码我们知道一个事实:往西走就是智利了。这句话很快就成了口号,而我们也用这句话,在整个苦难煎熬的过程中支撑着希望。

  展开自救行动

  我们待在山上的第五天,10月17日早上,卡利托斯、罗伯托、菲托,连同24岁名叫努马•图卡提(Numa Turcatti)的生还者,决定要在这天去爬山。努马不是老基督徒球会的会员,他是应朋友庞丘的邀请而参加旅行团,但他的身体很健壮,不亚于我们任何人,而且在撞机过程中几乎连擦伤都没有。那时我还不大认识他,后来一起过了几天苦日子后,他的镇静及沉着让我对他刮目相看,其他人也有同感。

  努马从来不会惊慌失措或发脾气,也不会自怜或绝望,他有高尚无私的品格,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关怀弱者,安慰那些哭泣或恐惧害怕的人,似乎关心其他人过得好不好就跟关心他自己一样重要,而我们都从他这个榜样身上汲取了力量。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如果能从山区逃出去,必然跟努马有关,所以当他自愿要去爬山时,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我也不意外卡利托斯和罗伯托的自告奋勇。这两人在撞机时逃过了受伤的命运,各以自己的作风在这群人中显得很杰出:罗伯托凭借的是聪明才智、医学知识,有时还加上好斗本性;卡利托斯则发挥乐观的天性与苦中作乐的幽默感。菲托以前是老基督徒球会代表队的队员,为人沉静、正直,撞机时受了点轻微脑震荡,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这对我们来说很值得庆幸,因为后来证明,菲托是所有生还者中最有智慧、最足智多谋的人之一。撞机后不久,我们走在机舱周围深厚松软的积雪中非常吃力,菲托则想到,要是用飞机座位的椅垫包住两脚,以安全带或一段电线绑住,就可以凑合着当做雪鞋,走在雪地里就不会陷入雪中了。

  于是,四位登山者都给自己鞋子绑上菲托发明的雪鞋,出发横越大片深软的积雪,朝向高山走去。他们希望能上到山顶,看看山后面的情况,一路上顺便搜寻费查机失踪的机尾部分;我们都指望机尾满载食物和保暖衣物,甚至可能有其他生还者住在机尾。机械师卡罗斯已经逐渐恢复神志,想起飞机无线电所用的电池储藏在机尾的用品舱内,他说要是能找到,很有可能修好无线电,发送求救信息。

  他们出发时天气很晴朗,我祝他们顺利,就去忙着照顾妹妹。等到登山者回来时,下午的阴影已经笼罩了费查机。我听到机舱里一阵骚动,抬头一看,正好见到他们蹒跚走进来,颓然往地板上一坐,元气大失,大口喘气。其他人很快围上前去,缠着他们七嘴八舌发问,急着想听到一些好消息。我走到努马身边,问他情况如何。

  他沉着脸摇头。“南度,实在太困难了,”他一面尽力喘气,一面说,“实在太陡了,比我们从这里看过去还要陡。”

  “而且空气不够,”罗伯托说,“没办法呼吸,走得非常慢。”

   努马点头:“雪太深了,每走一步都辛苦得要命。积雪底下还有很多冰隙,菲托差点就掉进其中一个冰隙了。”

  “看得到西边有什么吗?”我问。

  “连半山腰都还没爬到,”努马说,“根本什么都看不到。那些山挡住了视野,比实际看起来还要高得多。”

  我转向罗伯托说:“罗伯托,你的想法怎么样呢?要是再试一次,能不能爬上去?”

  “我不知道,老兄,”他低语说,“我真的不知道……”
 “我们没办法爬那座山啦,”努马喃喃说,“得另外找条路线……如果有这种路线的话。”

  当晚,机舱里弥漫着愁云惨雾。去爬山的四个人是我们之中最强壮、最健康的人,结果那座山轻而易举就把他们打败了。但我不肯接受这场败仗。或许,要是我脑筋处在平常状态的话,就会从他们的神情、彼此互看的阴沉眼神中看出,这次登山已经让他们见到无情的事实:我们不可能从这地方逃出去,根本是死定了。然而我没有这样想,反而告诉自己,他们太软弱了,他们很害怕,太轻易就放手。那座山在我看来并没有那么危险难测,我很肯定要是选对了路线和时机、不因为寒冷和筋疲力尽就半途而废,一定可以爬到山顶上。

  我怀着盲目的信心、紧抱着这份信念,而同样盲目的信心也使其他人不断祈祷能够获救。我还有什么选择呢?在我而言,情况简单到令人毛骨悚然:生命在这里无法存活。我一定要朝向可以活命的地方去,一定要往西边到智利去。我满脑子都是疑问和混乱的思绪,只好死命抓住唯一千真万确的事:往西走去智利,往西走去智利。这几个字如魔咒般在我脑中回响,我知道总有一天得去爬那些山。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空难的头几天,我很少离开妹妹身边,全部时间陪着她,搓揉她冰冻的双脚,喂她喝几口我融化的雪水、吃一点马塞洛留给她的小块巧克力,最主要的则是安慰她、帮她保暖。我一直不很确定她是否意识到我的存在,因为她总像是陷入无意识状态。她常常呻吟,皱起双眉,露出担心和迷惑的表情,眼神中总是透出愁苦与忧伤。有时她会念祷文,或唱催眠曲,但很多时候会叫妈妈。我在她耳边细语、哄着她。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很宝贵的,尤其在这可怕的地方,而她温暖的呼吸轻轻吐在我脸颊上时,更让我获得极大安慰。

  第八天下午稍晚,我仍用双臂搂着萨西,躺在她身旁,这时却突然感到她不一样了,她脸上的忧虑神情消失,身体的紧张状态也松弛下来,呼吸愈来愈浅、愈慢,我感觉到她的生命力正逐渐从我怀中溜走,然而我无力阻止。接着她的呼吸停了,整个人也静止了。

  “萨西?”我叫她,“哦,上帝,萨西,求求你,不要这样!”

  我慌忙跪起身子,让她翻身平躺,开始对她做起嘴对嘴人工呼吸,我甚至不太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急着要挽救她的性命。“振作起来,萨西,求求你,”我大喊,“不要离开我!”我拼命做人工呼吸,直到筋疲力尽倒在地板上。罗伯托接替我继续努力,但只是徒劳。接着卡利托斯也尽了一份力,还是没有用。其他人聚拢过来,默默无言地围着我。

罗伯托来到我身边。“我很难过,南度,她走了。”他说,“你今晚先陪她,明天早上再安葬。”我点点头,把妹妹抱进怀里。现在终于可以用力抱住她,不用担心会弄痛她了。她犹有体温,柔软秀发贴着我的脸孔,然而当我把脸颊贴住她嘴唇时,却再也感受不到拂在我皮肤上的温暖呼吸了。我的萨西走了。我尽力要记住拥抱她的感觉、她遗体的感觉、秀发的气息。想到我失去的亲人,悲恸从心底油然而生,我不觉深深哽咽,呜咽得身体跟着震颤,就在悲不自禁的时候,我又听到那个冰冷无情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

  眼泪会浪费盐分。

  我整夜醒着躺在她身边,哽咽胀满胸口,但我没允许自己挥霍眼泪。

  我绝对不会死在这里!

  到了早上,我们用几条很长的尼龙行李带子绑住萨西上身,把她从机舱拖到外面雪地上。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拉着她到埋葬地点。用这种方法对待遗体似乎太粗暴,然而其他人早已从经验里学到,死尸既沉重又松软无生气,实在很难处理,若要移动尸体,这是最有效的方式,我只好当做常态看待而接受了。

  我们把萨西拖到机舱左旁一处雪地上,其他几个死者都埋在这里,冰冻的尸体清晰可见,脸孔就盖在几寸冰雪之下。我站在其中一座坟的上方,很容易就从朦胧的蓝色套装认出我母亲。我在母亲旁边帮萨西挖了个浅坑,把萨西安放在母亲身边,将她的头发往脑后理顺,然后捧起晶莹白雪慢慢盖在她遗体上,先留她的脸在外,最后才盖上雪。她看起来神情安详,仿佛睡在一层厚厚的羊毛下。我看了她最后一眼,我美丽的萨西,然后在她脸颊上轻轻敷上一捧雪,直到整个脸终于消失在亮晶晶的白雪之下。

  结束之后,其他人走回机舱里。我转身抬头看着冰川斜坡,望向挡住我们往西去路的连绵山脊,仍然可以看见一道宽阔的痕迹,那是飞机撞山裂成两半之后,机舱从天而落、沿着山坡急速滑下所留下来的。我顺着那道痕迹往上望去,看着那个让我们从天空掉下来的地点,这一掉下来,就掉进了现在这个人间地狱。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我们本来是一群出国比赛的男生啊!一阵虚脱般的空虚感突然袭上心头。

  自从落到这山上以来,我所有的时间精力都用于照顾妹妹,安慰照料她给了我生活目标,让我定下心来,填满了每天的时间、转移了我的心思,不去理会自己的痛苦和恐惧。可是现在如此寂寞难耐,没有什么事能让我跟周围可怕的处境拉远距离。

 我对父亲怀有无限敬爱,也对他赐予的生活无限珍惜。我非常渴望变成像他一样,然而等到我上中学时,终于不得不面对事实:我们父子是很不一样的人。我没有他的睿智或讲究实际的毅力。我们显然是以截然不同的方式看待世界。在父亲眼中,人生要靠苦干、精心策划及纯然意志力去创造出来;但在我而言,未来像个逐渐开展的故事,有主要情节和次要情节,峰回路转,曲折离奇,永远无法看到前头很远的地方。人生有待发现,要来的自然有它来到的时候。

  我这人并不是生性懒惰或放纵自己,但多少是个梦想家。我大多数朋友都很清楚知道自己的未来,例如,帮家里做生意,或者继承父业。大致来说,我预期自己也会这样,但无法想象一辈子都在卖五金。我想到处旅行,想要追求冒险、刺激和创造性,尤其梦想成为赛车手,像我的偶像杰吉•史都华(Jackie Stewart)一样,他不仅三度获得世界冠军,大概也是历来最了不起的赛车名将。我和杰吉一样,知道驾车不仅关乎马力和硬拼速度而已,更关乎平衡和韵律感,车手和车子之间有着如诗的谐韵。我很了解伟大的赛车手不能只靠蛮勇,而是一位胆识过人的高手,知道如何让车子发挥到极限、在控制与失事之间的险缘飞驰、挑战危险性、逼近物理极限。这就是赛车的魔力所在,我就是梦想自己要成为这种车手。每当凝视房间里的杰吉海报时,我就认定他会了解这一点,甚至梦想他会把我当成志同道合的人。

  然而这些梦想似乎可望而不可即,等到终于要选择大专院校时,我决定去念农学院,因为我最要好的朋友都去念这所学院。父亲听到消息,耸耸肩笑说:“南度,你那些朋友的家里都开农场或牧场,我们家是开五金店的。”他要劝我改变心意一点也不难,最后我选择进入商学院,却没有认真想过这学校对我有什么意义,或者出路会是怎样。我会毕业或毕不了业、会打理五金店或者不打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那个暑假我照样做我的南度,打橄榄球、跟庞齐多一起泡妞、开着我那辆雷诺小车在东岬角海滨路上飙车、参加派对、躺在阳光下。我只顾活在眼前,随波逐流,等着船到桥头自然直,永远乐得让别人来带领我。

好猎者 应当是灾难当头时的领头人

好猎者 应当是灾难当头时的领头人
 楼主| 发表于 2014-2-17 00:12: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再呼吸一口气

【第四章】 再呼吸一口气

要是紧抓着过去不放,你就会死

  埋葬萨西后的几小时,我独坐在黑暗机舱内,垂头弯腰靠着倾斜的机壁,捧着破裂的脑袋。各种强烈情绪横扫过心头——难以置信、愤怒、悲伤,还有恐惧——接着,终于,颓然无奈只得接受的心情宛如征兆般淹没了我。我的情绪实在太低落了,心情很乱,所以当时没有意识到,我的心思似乎以极快速度扫过悲恸的各个阶段。换了从前,也就是在蒙得维的亚的平常生活中,失去小妹会让我生活暂停,好几个月情绪无法平复。但如今不再像平常了,我从心底明白,置身在这毫不留情的地方,根本没有悲恸的本钱。

  我再次听到那个超然于纷乱心情之上的声音,冷冰冰且始终如一,在我脑海中响起:往前看,它说,留着力气去做那些你有能力改变的事情。要是紧抓着过去不放,你就会死。我并不想放下忧伤,我很想念在机舱里陪伴萨西的时光,我可以安慰她、照顾她;而现在,伤心难过是我跟她唯一的情感联系,但看来也得放下了。随着漫漫长夜过去,我拼命抵抗严寒,原本浓得化不开的情绪逐渐淡化,对妹妹所怀的难过心情也逐渐消失,感觉就像梦醒之后只是一场空。

  到了早上,我只感到苦涩、呆滞的空虚,因为亲爱的萨西就像母亲与庞齐多一样,都成了我的过去,也开始让我感到遥远又不真实。周围山岭迫使我改变。随着我调整心思去适应新的现实,心智变得愈来愈冷静、客观、单纯,看待生活的态度也开始像是动物拼命挣扎求生——这是一场单纯的竞赛,不赢就输,不是生就是死,有风险也有机会。所有原始本能就此出动,压倒错综复杂的情绪,让我的心思凝聚成焦,直到整个人的存在似乎只围绕着我生命的两大新重点:一是害怕死亡的忧虑恐惧,一是想要跟父亲团聚的迫切渴望。

  萨西死后那几天,唯一能够让我保持神志正常的,就是我对父亲的爱。为了使自己镇静下来,我一再重申在萨西坟前许下的承诺:我要回到父亲身边,让他知道我活下来了,好减轻一点他受的苦。我满心渴望与父亲团聚,无时无刻不想着他悲苦的样子。有谁会安慰他呢?他怎么对抗绝望呢?我想象他在夜晚从一个无人房间晃到另一个无人房间,或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天明。这样的无助感必然让他受尽折磨,一定有种到头来只是一场空的感觉——他花了一辈子保护照顾他所宝贝的家人,结果家人全被夺走了。他是我所认识最坚强的人,但是否坚强到能禁得起失去我们呢?他还能保持神志正常吗?会不会因此丧失一切希望及活下去的意志呢?有时候我的想象力凌驾一切,开始担心他可能会伤害自己,选择结束这样的苦楚,加入他死去挚爱亲人的行列。

每次这样想到父亲,总是让我心中爆发出四射又迫切的爱,几乎令我无法呼吸。想到他这样受着苦,即使多一秒钟我都受不了。绝望中,我默默对四周赫然耸现的雄壮山峰发怒,怪它们阻绝了我回到父亲身边的路,怪它们把我困在这个鬼地方,让我无力减轻他的痛苦。我就像个遭到活埋的人,幽闭恐惧的挫折感啃啮着我,我不禁开始惊慌失措。流逝的每一刻都充满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感,仿佛脚下地底有个滴答作响的炸弹,随时会引爆;也宛如我被蒙住双眼,站在枪决队面前,等着感受子弹穿胸而过。我感到劫数难逃、近在眼前,这种可怕的脆弱感从未平息,充斥着我待在山上的每一刻,成为所有思绪、念头和交谈的背景,也促使我萌生赶快逃离的躁狂冲动。我要尽全力才能对抗这种恐惧感,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清楚思考;然而动物本能仍然不时跑出来压倒理智,遇到这种情形,我就得竭力控制自己,不致盲目奔向大山里。

  有谁会来救我们吗

  起初,我用来平息这些恐惧感的方法,是在心中想象救援队拯救我们的那一刻。空难的头几天,我们全都紧抓着这个希望不放,马塞洛也不断向大家保证,助长这些希望。然而随着一天天过去,救援队不见踪影,解释起来也就愈来愈难了。马塞洛是非常虔诚的天主教徒,这时候愈发倚赖塑造他人生的信仰。“上帝爱我们大家,”他会这样说,“他不会只是想掉头不顾、让我们死得毫无意义,才要我们受这样的苦。”马塞洛坚称,上帝为什么如此严厉无情地试探,这点不容我们置喙。不管是对上帝、对家人或对其他人,我们的本分就是要一刻接一刻活下去,接纳自己的恐惧感和所受的苦,好好活着,等待救援队终于找到我们。

  马塞洛的话对其他人产生了很有力的效果,大部分人欣然接受这番道理,不假思索也没有质疑。我也很想相信马塞洛的话,然而随着时间过去,却无法让我心中逐渐滋长的疑虑安静下来。我们一直假设搜救当局大致知道飞机坠落在哪里,我们对自己说,他们必然知道飞行路线穿越这个山区,而且不用说,机师一路上都用无线电联系,因此只要从无线电最后联系地点开始,沿着飞行路线搜寻就行了。要瞧见这么大一架飞机掉落在空旷冰川上的残骸,有什么难呢?

我心想,那还用说,只要一趟很专注、很集中的搜寻行动,现在早就应该找到我们了。不过救援队并没有来到的事实,逼得我不得不考虑两个严酷的结论:要不是他们搞错了坠机地点,跑去搜寻另一段山脉;要不就是根本毫无头绪,不知道我们究竟掉在绵延山脉的哪个位置,也就无法有效缩小搜寻范围。我想起飞越普兰琼山口那时见到山上的荒凉景色,那么多黑色、曲折的山脊,侧面峭壁是一道道万丈深谷,极目所见尽是更多陡坡和棱脊。这些想法迫使我作出残酷无情的结论:他们之所以还没找到我们,是因为根本不知道我们大约在哪里,而要是连大概位置都不知道的话,恐怕永远都找不到了。

  起初我把这些想法藏在心里,不想砸碎别人的希望。然而,或许我的动机并不真的这么无私,也或许我所以不想说出感受,是因为生怕一说出来就会变成真的。一旦失去希望,脑子就用“否认”以求保护,而我的“否认”也保护我不去面对心里知道的事。尽管怀疑救援队是否会来,我还是想得到其他人也渴望得到的——有人前来把我救出这个人间地狱,带我回家,让我回到从前的生活。

  不管直觉怎样逼迫、叫我放弃这一厢情愿的想法,我就是无法放下期待奇迹出现的心。我的心无视这毫无希望的困境,反而像心脏跳动一般,很自然地继续怀着希望,每晚都跟其他人一起祷告,恳求上帝让救援队快点来到。我侧耳倾听是否有直升机的嗡嗡声逐渐靠近,马塞洛督促大家要保持信心时,我也点头表示同意。然而我的怀疑之心始终不肯止息,只要一静下来,心思就不由得飘向西方、飘到围绕我们的庞大山脊上,连珠炮般的惊人问题也不断轰着我的脑袋:万一得靠自己从这里爬出去,该怎么办呢?我思忖着,如果要跋涉过这片荒野,我有没有足够的体力?这些山坡有多陡?晚上会冷到什么程度?踏脚处稳不稳?我应该怎么选路走?万一掉下去会怎么样?还有这个挥之不去的念头:在西边黑色山脊的后方,究竟是什么呢?

  其实我心底一直知道,我们得要自己救自己。最后,我终于开始向其他人透露这个想法,而且讲得愈多,爬山的念头就愈是盘踞在脑海里。我从每个角度检验这个念头,也在脑海里排练逃生过程,想象的画面不仅逼真而且频繁,以致这个白日梦变得非常真实,简直像在脑子里放映电影一般。我见到自己爬上那些白色雪坡,朝着严峻险峰往上爬,雪上留下的抓孔历历在目;我抓住每块岩石之前,会先用手试探石头稳不稳,每次脚踩下去之前,也会先小心查看落脚的地方;我会受到冰冻寒风的猛烈吹袭,在稀薄空气中喘着大气,举步维艰走过深可及臀的深雪。

在我的白日梦中,上山的每一步路都苦不堪言,但我不会停下脚步,反而奋力往上爬,直到终于抵达山顶,眺望西边。我的眼前会有一个坡度向下延伸到天边的宽阔山谷,可以看到不远处已经没有积雪,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棕色和绿色原野,山谷里到处是一畦畦田地,由一条条灰色细线分隔开来,我知道那些就是道路。于是跌跌撞撞下到这山的西麓,在遍地砾石的地带走了很多小时,终于来到其中一条道路,然后走在平滑柏油路上,继续往西走。没多久就听到卡车驶近的隆隆车声,我上下挥舞双臂,拦住大吃一惊的司机。他见到不知打哪儿冒出来、这样不顾一切的陌生人,一定会起戒心,我得让他明白,因此我完全知道该怎么说:

  我坐的飞机掉到山里,我是从那里来的……

  他明白了,于是让我爬上卡车前座。我们向西驶去,经过绿油油的农地抵达到最近的镇上,我在那里找到电话,拨了父亲的电话号码,过了一会儿他认出我的声音,于是听到他喜极而泣。一两天之后,我们重逢了,我见到他流露的眼神,那是伤心之余透露出的一点欣慰。他没有说什么,只叫了我名字。我把他拥入怀中,感觉到他倒在我怀里……

  这个梦想一方面像是咒语,又像是我自己创造的神话,总之,很快就成为我的试金石、生命线,我不断滋养它、打磨它,直到在我脑中闪耀如珠宝。很多人以为我疯了,他们认为不可能攀越那座山脉,然而逃生的幻想愈来愈明晰,我对父亲许下的承诺也发出神圣的召唤威力,让我集中心思,把恐惧转移为驱策力,使我感到有了方向、有了崇高目标,让我振作起来,跳出撞机之后身心备受折磨而软弱无力的谷底状态。我照样跟马塞洛与其他人一起祈祷,恳求上帝让奇迹出现,每晚仍然竖起耳朵聆听远方是否传来直升机曲折穿越山脉的声音。然而当这些都不能让我镇静下来时,当恐惧感强烈到以为自己会失去理智时,我会闭上眼睛想着父亲,重申回到他身边的承诺,还有,我会在心底想着:我要去爬山。

  真正的男子汉

  萨西死后,总共剩下27名生还者。大部分人都有瘀伤和撕裂伤,不过以失事过程所产生的碰撞力道而言(事实上经历了3次严重高速撞击),只有几个人受重伤,已经算是奇迹了。有些人几乎连擦伤都没有,罗伯托和古斯塔沃只受了点轻伤,还有莉莉安娜、查维耶、佩德罗•阿勾塔(Psdro Algorta)、孟丘•萨贝亚(Moncho Sabella)、丹尼尔•萧(Daniel Shaw)、鲍比•弗朗斯瓦(Bobby Francois)和璜•卡洛斯•门丹戴斯(Juan Carlos Mendendez,他是海星书院校友,庞丘的朋友)也都逃过一劫,只受了点割伤和擦伤。至于伤势比较严重的庞丘及双腿撞断的阿伐洛,这时也都逐渐好转,能够一瘸一拐到处走动;手臂裂伤、失血过多差点死掉的安东尼欧也正快速恢复元气。菲托和艾德瓦多在最后一次撞击时都昏过去、不省人事,但很快就复原了。

事实上,只有三个人真正算是重伤。因为头伤,我算是伤势最严重的人之一,但破裂的头壳已开始自行愈合,因此只剩下两名真正严重的伤者,分别是两腿多处骨折的阿图罗,以及小腿割得骨肉分离、腿肚肌肉还松垂于腿骨上的拉发艾尔。两人不断承受剧痛,痛苦万分,这是我们得要面对的可怕情境之一。

  大家尽全力照顾他们,罗伯托还用长铝管及固定行李的尼龙带子做成了简陋吊床,躺在吊高的网床上,就不用跟我们挤在一起睡觉而受罪,因为跟一堆人睡在机舱地板上,稍微碰撞都会引起剧痛。但睡在摇晃的吊床上,就无法分享挤在一起的体温,因此他们饱受严寒之苦。不过对他们来说,寒冷虽然很惨,却比剧痛好一点。

  拉发艾尔并不是老基督徒球会的成员,但有代表队的球员朋友邀他同行。以前我不认识他,不过在飞机上我就留意到他了,当时他正跟朋友开怀大笑,让我感觉他是个很友善、没有心机的人,马上就喜欢上他,后来见到他面对苦难的态度,就更加喜欢他了。罗伯托密切留意拉发艾尔的伤势,竭尽所能处理伤口,不过我们能找到的医疗用品少得可怜,实在无能为力。

  罗伯托每天帮他换掉血淋淋的绷带,用古龙水清洗伤口,希望古龙水的酒精成分可以避免伤口败血腐化。可是拉发艾尔的伤口不断化脓,腿部皮肤也开始发黑,古斯塔沃和罗伯托怀疑已经产生坏疽了。然而,拉发艾尔从不容许自己自怜自艾,反而努力振作精神,保持幽默感,即使眼睁睁看着毒素流遍全身、腿肌逐渐腐烂也一样。“我是拉发艾尔•艾查瓦伦!”他每天早上这样大喊:“我才不会死在这里呢!”不管遭受多大痛苦,拉发艾尔丝毫没有认命的意思,我每次听到他讲这些话,就觉得自己又坚强了一点。

  阿图罗则是沉静、严肃的人,是老基督徒球会代表队先发15人阵容的接锋。撞机之前,我跟他并不特别亲近,但他承受苦难时表现的勇气,拉近了我和他的距离。阿图罗就跟拉发艾尔一样,本该住进加护病房,由专家24小时照顾,结果却身在安第斯山,躺在克难吊床上晃来晃去,既没有抗生素也没有止痛药,只有两名医学院大一学生和一群毫无经验的男生照顾他。

  球迷佩德罗跟阿图罗特别要好,他花很多时间陪伴好友,为阿图罗拿食物和饮水,还设法转移注意力,希望他暂时忘掉疼痛。其他人也轮班坐在阿图罗身边,就像陪伴拉发艾尔一样。我总是很盼望轮到自己跟阿图罗交谈。起初我们多半谈论橄榄球。踢球在橄榄球赛里很重要,踢得恰到好处的一球可以扭转比赛情势,而阿图罗正是我们队里最强、最精准的踢球员。我会讲起他以前在哪些比赛的紧要关头踢出很精彩的一球,问他怎么能把球踢得这么远又这么精准。阿图罗非常喜欢聊这些事,我想,他对自己的踢球本事非常自豪,躺在吊床上还设法教我踢球技巧,有时讲得太入神,根本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不觉用断腿示范踢球的动作,结果痛得蹙额皱眉。

但认识阿图罗愈深,我们聊的内容也愈来愈深入,不再限于体育活动。阿图罗跟我们其他人很不一样。首先,他狂热信奉社会主义,对于资本主义和追求个人财富的观念坚不妥协;我们大多数人都在富裕、有特权的环境中长大,因此他在我们的生活圈中是个怪胎。不过有人认为他根本只是装模作样,穿破烂衣服、读马克思主义,只为了表现与众不同。

  阿图罗不是个很随和的人,他敏感易怒、固执己见、得罪了很多人,但慢慢了解他之后,我反而很佩服他的想法。吸引我的并不是他的政治思想——我在那个年纪时,脑子里几乎没有政治思想——让我着迷的是他以认真严肃的态度活出自己的人生,而且怀着炽烈的热情学着认识自己。对阿图罗来说,平等、公义、同理心、公平这些事非常重要,他一点都不吝于质疑传统社会的规范,也不吝于谴责政府和经济体系,他认为这些体系老是劫贫济富、欺弱助强。

  阿图罗的强烈意见常让很多人不安,晚上聊到历史、政治或时事,常常擦枪走火引爆争执,不过我总是很想听听他有什么话要讲,而他对宗教的想法对我尤有启发。我就跟大多数生还者一样,在传统天主教信仰的教养中成长,尽管不算非常虔诚、行礼如仪,却从来没有对教会所教导的基本信念有过怀疑。然而跟阿图罗聊天,迫使我正视自己的宗教信仰,检验从来不曾质疑的原则和价值观。

  “你怎么能够肯定,只有世上所有的圣典、那本人家教导你要相信的《圣经》里面记载的上帝话语才是唯一可靠的呢?”他会这样反问。“你又怎么知道,自己所想的上帝就是唯一的真神?我们所以成为天主教国家,是因为西班牙人征服了这里的印第安人,以耶稣基督替换了印第安人的神。如果当年是摩尔人征服了南美洲,现在我们祷告的对象就不是耶稣,而是穆罕默德了。”

  阿图罗的理念让我很困扰,但他的思考却引起我深思。最让我着迷的是,尽管他对宗教抱持怀疑态度,却是个非常属灵的人,他感受到我对上帝怀有怒火,因此不时勉励我,切莫因为受苦受难而背离上帝。

  “上帝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我回问他,“为什么要让我母亲和妹妹这样白白死掉?要是他真的深爱我们,为什么把我们丢在这里受苦受难?”

“你是在对从小被教导要信仰的那个上帝发火,”阿图罗解答说,“一般认为那个上帝应该要看顾保守你、响应你的祷告、宽恕你的罪。事实上,那个上帝只是掰出来的。各种宗教都设法要抓住上帝,但上帝根本超脱于宗教之外。真正的上帝不是我们能够理解的,我们无法明白他的旨意,而他也不是单单一本书就可以解释的。他没有遗弃我们,也不会拯救我们。我们落到这里,跟他毫无关系。上帝不会改变,他就是那个‘上帝’。我不会为了请求恕罪或恩惠而向上帝祷告,我只为求更接近他而祷告,而当我祷告的时候,心中便充满了爱。我这样祷告时,我知道上帝‘就是’爱,一感受到这种爱,就会想到其实我们并不需要天使或天堂,因为我们已经是上帝的一部分了。”

  我摇头。“我有好多好多疑问,”我说,“觉得自己拥有怀疑的权利。”

  “那就相信你的疑问吧,”阿图罗说,“要是你有胆怀疑上帝、质疑别人教导你有关他的一切,说不定你反而会找到真正的上帝。南度,上帝就近在眼前,我感觉到他环绕在我们周围。睁开你的眼睛,你也会看到他。”

  我看着阿图罗,这个积极热切、抱持社会主义的青年躺在吊床上,双腿就像断裂的棍子,但两眼却闪烁着信心和勇气的光芒,让我不由得从心底对他涌起强烈情感。他的话深深感动我,这样一个年轻人怎么会对自己认识得这么清楚?跟阿图罗聊天,迫使我面对这个事实:我从来不曾认真看待自己的人生,我把很多事视为理所当然,把精力花在泡妞、汽车和派对,顺顺利利混过每一天。毕竟,急什么呢?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永远都有明天啊……

  想到这里,不觉黯然失笑。我心想,要是真有上帝,而且假如他想要引起我的注意,那现在他可如愿了。我常会靠在阿图罗床边,一手搂住他为他取暖,每每倾听着他有韵律的呼吸,感受到他的身体不时因为疼痛而绷紧,我就心想:这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友谊与勇气支撑着生存意志

  此外,还有好些英勇无私的人也同样对我很有启发。例如恩利克,飞机最后撞上雪堤时,有根管子戳进他肚子,但他却能把伤势抛在脑后、仿佛只是受了擦伤而已,成为最卖力帮忙做事的人之一;甚至在撞机后一星期,还有部分肠子突出于伤口之外,他仍然照样帮忙。

我一向喜欢恩利克,敬佩他很尊敬父母,而且明显流露出对家人的亲情,每一场球赛他的家人都会前来捧场。恩利克打的是正前锋,并不是很出风头的位置,但在球场上总是稳若泰山、非常可靠,永远坚守本位,全力协助队员获胜。他在安第斯山上的表现也一样,人家叫他做什么他永远照做,而且做得比别人要求的更多。他从不怨天尤人或公然表示绝望,而虽然他在机舱里不大说话,但我们都知道,他会永远尽可能协助大家活下去。

  我对古斯塔夫•尼珂利希(Gustavo Nicholich,我们都叫他“珂珂”)的坚强也很刮目相看。珂珂是老基督徒球会代表队的第三排正前锋,动作快又强壮,是个一流的擒抱手,打起球来十分勇猛,为人也很热心、有幽默感。马塞洛派珂珂掌管清洁组,成员大多是球队里年纪较小的男生,有阿伐洛、科切、鲍比等人,职责是尽量保持机舱整洁,每天早上把睡过的椅垫拿到外面拍打、透气,晚上睡觉前再把椅垫排好。珂珂总是盯着清洁组成员认真做好工作,而他也知道,让这些男生保持忙碌,多少可以转移心思、暂时忘掉恐惧,因此工作时他会讲笑话、讲故事来提高大家的士气,中间休息时还会带头玩字谜或其他游戏。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听见有人哈哈大笑,十之八九都是因为珂珂。在这山里能听到笑声,简直像是奇迹,因此我更加敬佩珂珂的勇气,他跟大家一样疲累不堪又很害怕,却能让这么多人变得愉快轻松。

  莉莉安娜的坚强和勇气也让我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35岁的莉莉安娜是查维耶的太太,查维耶38岁,是所有生还者中最年长的。莉莉安娜和查维耶鹣鲽情深,两人都是我们球队的热情球迷,这趟旅行算是他们的二度蜜月,难得有机会独处享受周末,把四个年幼儿女留在家里由祖父母照顾。撞机之后,查维耶立刻出现严重的高山症,不断觉得头晕想呕、疲倦无力,思绪迟缓又混乱,神志恍惚,最多只能在周围蹒跚行走。莉莉安娜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丈夫,但也像个永不倦怠的护士,抽出时间协助罗伯托和古斯塔沃,成为照料伤者的得力助手。

  萨西死了之后,莉莉安娜就是唯一生还的女性,起初我们给她特别待遇,坚持要她和重伤者睡在行李舱,因为那算是机舱里最不冷的地方。她只有几天晚上睡在那里,之后就不再接受这种特别待遇,开始跟我们其他人睡在主机舱,而且让几个最年轻的男生围着她睡,尽可能让他们安适、温暖。我们躺在黑夜的阴暗中,她会说:“科切,把头盖好,你咳得太厉害了,寒气在攻你的喉咙。鲍比,你够不够暖?要不要帮你搓搓脚?”她时常记挂家里的儿女,却仍怀抱着勇气与爱,像母亲一样照顾这些满心害怕、远离家人的少年,就像是大家的第二个母亲,也拥有母亲所具备的种种优点:坚强、温柔、充满爱心、有耐性,而且非常勇敢。

在这山区,我看到许多不同形式的勇敢表现,即使是最沉静的人,光是一天接一天活下去,就已经表现了莫大勇气。每个人的存在、每个人散发的人格力量,促成了团体的亲密感和共同目标,在在保护我们不被周围环境的残酷无情打倒。举例来说,科切贡献了他反应快、不拘小节的风趣,还有温暖的笑容。卡利托斯有源源不绝的乐观和幽默。佩德罗思考事情不会墨守成规,非常固执己见,也非常聪明,晚上跟他聊天是我一大乐事。我特别爱护球迷阿伐洛,他是机上年纪最小的人之一,个性很可爱,讲话温和,我常常在他身边找个地方睡觉。

  此外在我昏迷时,要不是迪亚哥把我从寒冷中拉过去,我一定早就冻死在庞齐多身边了。丹聂尔•费南德斯(Daniel Fernandez)是菲托的表哥,沉稳且头脑冷静,有他在机舱,就不会出现慌乱情况。脑筋敏锐、口才好的庞丘是法律系学生,也是马塞洛的死忠球迷,他雄辩滔滔向我们保证救援已在路上,使得我们继续生出满心希望。还有鲍比,虽然他直截了当、从不认错、简直是打心底拒绝为求生而奋斗,却有一种另类的魅力。鲍比似乎连最起码的照顾自己也不会,譬如晚上睡觉时身上盖的东西滑落了,他才不会费事为自己盖上,所以大家一起帮忙照顾他,尽可能不让他冻着、帮他检查脚有没有冻伤,到了早上还要确定他会起床。在安第斯山,这些男孩全是我们家庭的一分子,各自以不同的方式共同挣扎求生。

  只要你呼吸,就是拼命活下去!

  尽管我周围表现了形形色色的勇气,有的吵嚷喧哗、有的含蓄,但我心里有数,每个人其实时时刻刻都活在恐惧中,每个生还者也都以自己的方式应付恐惧。有的人借由发怒来宣泄恐惧,怨叹命运把我们困在这里,或对相关单位迟迟没来救援而感到很火大;有的人则恳求上帝给予答案,祈求奇迹出现。还有很多人被自己的恐惧感、排山倒海而来的残酷压力所击倒,陷入绝望之中,一点都不主动,只有被逼时才肯做事,而且就算肯做,也只能交代他们做最简单的杂事。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些人的表现也愈来愈消沉、愈来愈抑郁且无精打采,到最后有些人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索性整天躺在前一晚睡觉的地方,等着救援或死亡来到,看哪一样先到而定。他们心心念念都是家,祈祷奇迹出现,然而,就在自暴自弃窝在机舱阴影里变得憔悴衰弱、让死亡恐惧折磨自己、眼神呆滞空洞时,他们其实已经变成鬼了。

  至于我们这些身体够强壮、能够做事的人,也不是永远都以温和的态度对待他们。面对所有的压力,有时难免觉得这些人是懦夫或寄生虫,何况他们大多数都没有受重伤,却不能振作起来,和其他人共同为生存下去而奋斗,这让人觉得很火大。“起来!”我们会这样大吼,“找点事做做!你还没死哪!”

在这山区,我看到许多不同形式的勇敢表现,即使是最沉静的人,光是一天接一天活下去,就已经表现了莫大勇气。每个人的存在、每个人散发的人格力量,促成了团体的亲密感和共同目标,在在保护我们不被周围环境的残酷无情打倒。举例来说,科切贡献了他反应快、不拘小节的风趣,还有温暖的笑容。卡利托斯有源源不绝的乐观和幽默。佩德罗思考事情不会墨守成规,非常固执己见,也非常聪明,晚上跟他聊天是我一大乐事。我特别爱护球迷阿伐洛,他是机上年纪最小的人之一,个性很可爱,讲话温和,我常常在他身边找个地方睡觉。

  此外在我昏迷时,要不是迪亚哥把我从寒冷中拉过去,我一定早就冻死在庞齐多身边了。丹聂尔•费南德斯(Daniel Fernandez)是菲托的表哥,沉稳且头脑冷静,有他在机舱,就不会出现慌乱情况。脑筋敏锐、口才好的庞丘是法律系学生,也是马塞洛的死忠球迷,他雄辩滔滔向我们保证救援已在路上,使得我们继续生出满心希望。还有鲍比,虽然他直截了当、从不认错、简直是打心底拒绝为求生而奋斗,却有一种另类的魅力。鲍比似乎连最起码的照顾自己也不会,譬如晚上睡觉时身上盖的东西滑落了,他才不会费事为自己盖上,所以大家一起帮忙照顾他,尽可能不让他冻着、帮他检查脚有没有冻伤,到了早上还要确定他会起床。在安第斯山,这些男孩全是我们家庭的一分子,各自以不同的方式共同挣扎求生。

  只要你呼吸,就是拼命活下去!

  尽管我周围表现了形形色色的勇气,有的吵嚷喧哗、有的含蓄,但我心里有数,每个人其实时时刻刻都活在恐惧中,每个生还者也都以自己的方式应付恐惧。有的人借由发怒来宣泄恐惧,怨叹命运把我们困在这里,或对相关单位迟迟没来救援而感到很火大;有的人则恳求上帝给予答案,祈求奇迹出现。还有很多人被自己的恐惧感、排山倒海而来的残酷压力所击倒,陷入绝望之中,一点都不主动,只有被逼时才肯做事,而且就算肯做,也只能交代他们做最简单的杂事。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些人的表现也愈来愈消沉、愈来愈抑郁且无精打采,到最后有些人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索性整天躺在前一晚睡觉的地方,等着救援或死亡来到,看哪一样先到而定。他们心心念念都是家,祈祷奇迹出现,然而,就在自暴自弃窝在机舱阴影里变得憔悴衰弱、让死亡恐惧折磨自己、眼神呆滞空洞时,他们其实已经变成鬼了。

  至于我们这些身体够强壮、能够做事的人,也不是永远都以温和的态度对待他们。面对所有的压力,有时难免觉得这些人是懦夫或寄生虫,何况他们大多数都没有受重伤,却不能振作起来,和其他人共同为生存下去而奋斗,这让人觉得很火大。“起来!”我们会这样大吼,“找点事做做!你还没死哪!”

高处不胜寒,那种苦寒很伤身,感觉像烧着你、鞭打着你,侵入你身体每个细胞,用足以压碎骨头的力量压迫着你。机舱虽然透风,但总算挡住了冻死人的强风,可是机舱里面的空气照样冻寒难抵。我们有打火机,要生火很容易,但山上的可燃物少之又少,结果我们烧掉了所有钞票,总值大约7500美元的钞票化为轻烟;还烧掉飞机里所能找到的碎木头,生了两三堆小火,然而火很快就熄灭了。享受完短短奢侈的温暖后,感觉冷得更难受。

  大体上,我们的方法是彼此依偎在散置地板的椅垫上,身上一起盖住薄衣物,希望借由大家聚集的体温来活过另一晚。在黑暗中躺卧几小时,我的牙齿会猛烈打战,而且身体发冷颤抖得太厉害,连脖子和肩膀的肌肉都不断抽搐。大家都非常小心保护手脚不冻伤,我睡觉时总是把两手夹在腋下,两脚伸到别人身体下,但手指和脚趾照样像是有槌子在重击。有时害怕血管里的血液会冻结,于是要求别人帮我捶捶手臂和两腿,刺激血液循环。睡觉时总是蒙着头,罩住呼气出来的微温,有时则有会把头凑到身边人的脸旁,偷他一点呼吸、一点微温。有些晚上我们聊天,但很难聊下去,因为冷得下巴发抖、牙齿打战。我常设法用祈祷或想象父亲在家的情景来转移注意力、忘掉眼前惨况,但寒冷的感觉让人无法忘掉太久。有时实在束手无策,只有屈服受苦,一秒秒数着时间熬到早上。在这种无助时刻,我常常认为自己一定会疯掉。

  虽说最让我们吃尽苦头的永远是寒冷,不过空难发生后,刚开始面临的最大威胁则是口渴。在这种海拔高度,人体丧失水分的速度比身在海平面要快5倍,主要因为这里大气层的氧气比较稀薄。为了吸取充分的氧气,人体会不由自主加快呼吸,往往光是站着不动就会喘气了。增加的吸气次数可以为血管带来较多氧气,但每次吸气也会呼气,而每呼出一口微湿气息,也就随之失去宝贵的身体水分。在海平面如果没有水喝,还可勉强活一个星期甚至更久,然而在安第斯山,安全范围小多了,每次呼吸都让你更接近死亡。

  山上当然不缺水——我们就坐在积雪冰川上,置身在几百万吨冻结的H2O之间,但问题在于如何把雪变成可以喝的水。装备齐全的登山者会携带小型瓦斯炉,烧融冰雪作为饮水,不断喝进大量的水(每天喝好几公升),确保身体能有足够水分。我们没有炉子,也缺乏有效的融雪方法,起初干脆挖一捧雪放进嘴里吃,但才过了几天,酷寒天气导致嘴唇龟裂、流血,硬要把雪块塞到嘴里,成了难以忍受的苦事。后来发现可以捏个雪球握在手中温热,等雪球融化吸吮滴出的水。

 我们也把雪放在空酒瓶里搅动、等待融化成水,或者找到一小摊水就咕噜喝下去,譬如机舱顶的雪会在阳光下融化成一道细小水流,往下流到飞机挡风玻璃上,最后流入固定住挡风玻璃底部的小铝管里。在阳光灿亮的日子里,大伙儿就排队从这小管子吮一点水,但这点水永远不够解渴。事实上,我们制造饮水的种种努力,始终无法提供足够水分来抵抗身体脱水的情况,每个人都愈来愈衰弱,而随着体内血液累积的毒素增多,也愈来愈没精打采、头脑昏沉。我们被包围在这冻结的汪洋之中,却只能慢慢渴死,实在急需找到很有效、能够迅速融雪的方法。最后,感谢菲托的发明创意,我们终于找到了。

  一个阳光普照的早上,菲托坐在机舱外面,跟其他人一样渴望有水喝,这时他突然留意到,阳光正把每晚积雪表面结硬的薄冰晒融,他灵光一现,不声不响跑去外面的残骸堆中翻找,很快就找到他要的东西。他从破烂坐椅扯破的软垫之下,找到一小片长方形薄铝片,他把四角往上折起,形成浅盆状,再把一个角捏成嘴儿,接着在浅盆中央装满了雪,放在艳阳下。不到一会儿工夫,雪就开始融化,不断从嘴儿滴下来。

  菲托把水接到空瓶中,其他人发现这个小发明居然管用,便跑去收集更多铝片,因为每张坐椅下面都有一片。马塞洛对菲托发明的小东西大为赞赏,派了一小组人专门负责照管融雪小盆,确保供水不中断。虽然还是无法生产实际所需的水量,而且没法完全解渴,但菲托的巧手和善于动脑筋,终于让我们得到足够活下去的水分。我们坚持撑下去,靠着聪明才智和团结力量,不让寒冷和口渴取走性命,但我们很快又面临另一个问题,这回光是聪明才智和团队合作也解决不了:存粮日渐减少,大家开始挨饿了。

  无边的恐惧,无尽的饥饿

  空难初期,饥饿并非我们最担忧的事。寒冷以及所受的精神打击,再加上消沉和恐惧的心情,已经让我们没了胃口,何况又想当然地认为救援队很快就会找到我们,因此还能满足于马塞洛发放的少许口粮。不过救援并没有来到。

  待在山上快满一星期时,一天早上,我站在机舱外面,低头看着掌心那一粒巧克力糖衣花生。存粮已经耗光了,这是我领到的最后一点食物,在忧伤而近乎凄惨的绝望中,我决心要留住这粒花生,吃得更久一点。第一天,我慢慢吮掉花生外层的巧克力糖衣,然后把花生放进休闲裤口袋里。第二天,我很小心地把花生仁掰成两半,半粒放回口袋里,半粒放进嘴里。这半粒花生含在口里几小时,我只让自己不时咬掉很少一点点。第三天又依样画葫芦,等到终于慢慢咬光半粒花生,就再没有东西可吃了。

 处在海拔很高的地方,身体需要的热量非常大,一个登山者若要攀登失事现场周围任何一坐山,每天需要15 000卡热量才能维持现有体重。我们并没有攀登高山,即便如此,在这样的高度存活,所需的热量就比在家时高出很多。自从撞机以来,即使是口粮配给还没有耗尽时,我们一天吸收的热量就只有几百卡而已,现在的吸收量更是跌至零。在蒙得维的亚上飞机的时候,我们都是健壮、充满活力的小伙子,很多人更是体能处于巅峰状态的运动健将,如今朋友们的脸孔逐渐消瘦憔悴,动作迟钝,眼中出现疲倦、呆滞的眼神。我们正慢慢饿死,没有希望找到食物,然而饿得慌了,还是到处去搜寻,结果变得执迷于搜寻吃的东西,但驱策我们到处搜寻的动力,已非寻常的食欲了。

  当脑子感受到饥饿发动的攻击、了解到身体开始分解自身的肌肉和组织时,就会释出一波有警告意味的兴奋感,既不和谐又非常强烈,就像驱使被追逐的动物产生逃离捕食者的冲动,显露出原始的本能;驱使我们疯狂搜寻食粮的动力,其实是恐惧感,饥饿还在其次。我们一而再、再而三找遍机舱各角落,希望找到一点可吃的零碎东西。我们也试着吃行李上扯下来的皮带,虽然明知经过化学处理,吃下肚子对我们害多于利。我们撕开椅垫,希望找到填充用的麦秆,结果只找到不能吃的填充发泡胶。

  即使我已经认定找不到可吃的东西了,脑子却仍不罢休,不由自主挖空心思思索可能的食物来源。或许哪个地方长有一株植物,又或者石头底下有某种昆虫。说不定机师在驾驶舱里摆了零食。把坐椅拖到机舱外面时,说不定不小心扔掉了一些食物,应该再去检查那堆破烂东西。在埋葬死者之前,究竟有没有把他们的口袋全部检查一遍?

  想了一次又一次,我还是回到同样结论:除非想吃身上穿的衣服,否则没别的可吃了,这里只有铝、塑料、冰雪和岩石。有时陷入长时间沉默之后,我会很挫折地放声大喊:“这个鬼地方根本没东西可吃!”但是,山上当然有可以吃的东西——有肉啊,而且很多,全部近在咫尺,近在机舱外面那些死者遗体所躺的地方,就在一层薄薄冰霜之下。这点很让我困惑不解:尽管大家不由自主拼命想找任何可以吃的东西,怎么会对方圆百里内唯一显然可吃的东西视而不见,而且过了这么久都没发觉呢?想来有些界线是人心迟迟不能跨越过去的。但我的心终于还是跨过去了。虽然只是一念之间,但那其中的原始本能还是让我很震惊。

 你告诉我,上帝能宽恕这种事吗

  那是下午四五点钟时,我们躺在机舱里,准备过夜。我的视线落在附近一个男生腿上的伤口,伤口正慢慢复原,中间部分露出湿润的肉,周围已结成血痂。我无法不去盯着血痂看,鼻子嗅到空气中隐约的血腥气味,感到食欲上来了。接着抬头一看,发现也有几个人正盯着那伤口看,彼此的视线正好相遇、看出了对方心中所想,于是急忙移开视线,觉得很丢脸。但是对我来说,已经有一件事很明显,是我无法否认的:我已经有过“看着人肉马上就认出那是食物”的念头了。这扇门一旦打开,便很难再关上,从那时起,我的心思就围绕着雪层下的冰冻尸体打转。我知道那些尸体代表了我们唯一的生存机会,然而一想到这里,连自己都吓坏了,因此不敢讲出来。但到最后,我无法再保持缄默,于是一天晚上,在机舱的黑暗笼罩下,我决定向卡利托斯讲出这心事,他就躺在我身边的黑暗里。

  “卡利托斯,”我悄声叫他,“你还醒着吗?”

  “醒着,”他咕哝说,“在这冰库里,谁睡得着啊?”

  “你饿不饿?”

  “饿得跟婊子受罪似的,”他很不客气地说,“你以为呢?我很多天没吃东西了。”

  “我们会饿死在这里,”我说,“我认为救援队不会找到我们。”

  “这可难说。”卡利托斯回答说。

  “你我心里都有数,”我回他,“但我不会死在这里。我会想办法回家去。”

  “你还在想着要爬山出去吗?”他问,“南度,你身体太虚弱了。”

  “我身体虚弱是因为一直没吃东西。”

  “那还能怎么办?”他说,“这里根本没有东西可吃。”

  “有东西可以吃,”我回答说,“你知道我讲的意思。”

  卡利托斯在黑暗中换换姿势,但是没有吭声。
 “我会从那个机师身上割肉下来,”我悄声说,“是他把我们丢在这里的,说不定可以靠他把我们弄出去。”

  “他妈的,南度。”卡利托斯低语说。

  “这里有一大堆可以吃的东西,”我说,“但你一定得把那当成肉。我们的朋友不再需要他们的躯体了。”

  卡利托斯沉默不语坐着,好一会儿才开口:“上帝保佑,”他语气温和地说,“我也一直在想同样的事……”

  接下来几天,卡利托斯把我们的谈话内容先后告诉其他一些人。有几个人就像卡利托斯一样,承认他们也有同样想法;罗伯托、古斯塔沃、菲托更认为,这是我们生存下去的唯一机会。我们私下讨论了好几天,然后决定召集全体开个会,把这事摊开来。全体在机舱里集合,当时是下午四五点钟,天色渐黑。罗伯托率先开口。

  “我们正在慢慢饿死,”他开门见山说,“身体在消耗本身。除非能赶快吃些蛋白质,否则就会死掉,而这里唯一的蛋白质,就是我们那些朋友的尸体。”

  罗伯托讲到这里停下来,现场一片沉寂。好不容易终于有人开口了。“你在说什么?”他大叫说,“叫我们吃死人吗?”

  “我们不知道还会困在这里多久,”罗伯托接口说,“要是不吃东西,就会死掉。事情就这么简单。如果你想再看到家人,就得吃东西。”

  其他人听懂罗伯托讲的话之后,一脸惊愕表情。然后莉莉安娜语气温和地开口讲话了。

  “我做不到,”她说,“我永远都没办法。”

  “你不会为了自己这样做,”古斯塔沃说,“但你一定要为儿女这样做,你得活下去,回家跟他们团聚。”

  “可是,这样做对我们的灵魂有什么影响?”有人提出疑问,“上帝能宽恕这种事吗?”

  “要是你不吃,就是选择死亡,”罗伯托回答,“上帝能宽恕这种选择吗?我认为上帝要我们尽全力活下去。”

  我决定插嘴。“我们现在一定要当那只是肉而已,”我告诉大家,“灵魂已经离开了。要是救援正在途中,我们就得设法撑下去,争取时间;要不然等他们找到这里时,我们已经死了。”

  “就算得自行逃出去,”菲托说,“也需要有体力,不然会死在山坡上。”

  “菲托说得对,”我说,“再说,如果朋友的尸体能协助我们活下去,他们就没有白死。”

这场讨论持续了整个下午,很多生还者拒绝考虑吃人肉,包括莉莉安娜、查维耶、努马和科切,不过没有人劝我们放弃念头。缄默之中,大家晓得已经达成了默契。现在要面对的则是最令人却步的执行问题。“要怎么做?”庞丘发问,“谁能鼓起勇气割下朋友的肉呢?”这时机舱里一片黑暗,只能见到朦胧的身影,沉默许久之后,有人开口了,我认出那是罗伯托的声音。

  “我去。”他说。

  古斯塔沃站起身来,平静地说:“我帮你。”

  “可是应该先割谁的肉呢?”菲托问,“要怎么挑选?”

  我们都看着罗伯托。

  “这个由古斯塔沃和我来处理。”他回答说。

  菲托站起来。“我跟你们一起去。”他说。

  “我也去帮忙。”丹尼耶•马斯彭斯(Daniel Maspons)说,他在老基督徒球会打翼锋的位置,也是珂珂的好友。

  好一会儿没人有动静,接着所有人向前伸出手,交叠在一起,许下誓言:要是自己死在这里,愿意捐出躯体作为其他人的食粮。立下誓言之后,罗伯托站起来,在机舱里到处翻找,终于找到几块玻璃破片,然后就带着三名助手到外面坟场去。我听得到他们动手时轻轻讲话的声音,但不想看着他们做。他们回到机舱时,手里捧着一些小块的肉。古斯塔沃给了我一块,我接过来。这肉颜色灰白,硬得跟木头一样,而且很冰。我提醒自己:这已经不再属于人类的部分,这个人的灵魂已经离开躯体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发现自己迟迟没把肉拿起来放到唇边。我避免接触别人的视线,但仍不免从眼角看到周围其他人。有人跟我一样,拿着手里的肉坐着,正努力鼓起勇气要吃下去;有人正横下心来坚定嚼着。最后,我终于把心一横,鼓足勇气把肉塞进嘴里。没有什么味道,我嚼了一两下就逼自己咽下去。没有感到罪过或可耻,我只是在做求取生存必须做的事。我了解我们刚才打破的禁忌有多大,但若说有什么强烈感受的话,那就是怨恨命运强迫我们在“吃人肉”和“必死无疑”的可怕情境之间作出选择。

  吃了人肉并没有真的感到不饿了,却让我的心思平静下来,知道自己的身体会利用这蛋白质增强体力,减缓饿死的速度。那天晚上,我首次在飞机失事之后有了一线希望。我们已经与这残酷的新现状搏斗过,也发现竟然有力量可以面对难以想象的可怕处境。我们的勇气为自己争取到一点控制权,稍微克服逆境,也争取到宝贵时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错觉幻想了。我们都很清楚,这场挣扎求生的过程会愈来愈丑陋,也比所能想象的还让人受折磨。然而我也感觉到,大家以团队的身份,向这高山发誓绝不低头屈服。至于我自己,在某种小而可悲的程度上,我晓得自己已向“回到父亲身边的路”跨出了第一步。
 楼主| 发表于 2014-2-17 00:34:2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不会死在这里》第三部分  【第五章】遗弃

《我不会死在这里》第三部分  【第五章】遗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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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清早,在山上的第十一天,我站在机舱外,倚着费查机的铝面机壳。这是个晴朗的早晨,7点半左右,我在晨曦中取暖,太阳刚从东边山巅升起。马塞洛和珂珂跟我在一起,还有洛伊,他个子高大、身手敏捷,在老基督徒球会代表队打翼锋。
  洛伊才18岁,是机上较年轻的乘客,我们之中就数他勉强沾得上“电子器材专家”的边,因为他曾帮堂兄弟装过一套复杂的音响系统。

他们要遗弃我们!

  第二天大清早,在山上的第十一天,我站在机舱外,倚着费查机的铝面机壳。这是个晴朗的早晨,7点半左右,我在晨曦中取暖,太阳刚从东边山巅升起。马塞洛和珂珂跟我在一起,还有洛伊,他个子高大、身手敏捷,在老基督徒球会代表队打翼锋。

  洛伊才18岁,是机上较年轻的乘客,我们之中就数他勉强沾得上“电子器材专家”的边,因为他曾帮堂兄弟装过一套复杂的音响系统。撞机后不久,洛伊在残骸中找到一台撞过的晶体管收音机,修理一下居然还可以收听,但在这岩石嶙峋的高山上信号很差。洛伊利用从飞机上扯下来的电线接成天线,费了点工夫后,竟然听得到智利的电台广播。每天一大早,马塞洛就会叫醒洛伊,两人到外面冰川上,马塞洛负责摆弄天线方向,洛伊则拨转收音机频道。他们一心想听到关于救援进度的消息,但是到目前为止,收听到的只有足球比赛得分、天气预报,以及智利政府控制的电台所播放的政治宣传节目。

  这天早上就跟其他日子一样,信号时断时续,甚至信号最好的时候,小型扩音器还是会发出静电杂音。洛伊不想浪费电池,拨弄了几分钟便准备关掉,就在这时,我们听到种种杂音之中传来播音员报新闻的声音。我不记得他用的每个字眼了,但却永远忘不了他细声细气的嗓音,以及讲话时不带感情的语调。他说,经过10天搜索无效之后,智利当局已经喊停,不再花费力气寻找10月13日在安第斯山脉失踪的乌拉圭包机。他又说,因为在安第斯山脉进行搜索实在太危险了,何况任何人在那严寒山上待这么久,根本没有存活机会。

  目瞪口呆沉默了一阵子,洛伊难以置信地大叫起来,接着就呜咽哭了。

  “什么?”马塞洛叫说,“他讲什么?”

  洛伊大嚷:“他们取消了搜索行动!他们要遗弃我们!”马塞洛一脸怒火,瞪着洛伊好一会儿,仿佛洛伊讲了莫名其妙的话;然而等到理解洛伊的话后,马塞洛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凄厉哀号起来,声音回响在山岭间。

  在极度震惊之中,我反而像是置身事外,静静看着朋友们的反应。冷眼旁观的外人大概会有所误解,以为我表现出临危不乱的沉着,其实我内心崩溃了,一直以来极力按捺的幽闭恐惧感,此时就像洪水决堤冲垮水坝般爆发开来,感觉自己被冲到歇斯底里的边缘。我哀求上帝。我迫切需要父亲。动物本能的冲动空前强烈,我恨不得不顾一切飞奔到山间,于是疯狂地扫视地平线,仿佛在这山上待了10天之后,说不定会突然看见之前没看出来的逃生路线。

接着,我缓缓转身朝向西方,面对那些阻隔我和家园的崇山峻岭。这次我看得比以前更清晰,也看到了高山的可怕威力。像我这样一个未经试炼的小子,居然自以为能够征服无情的山麓,该有多傻啊!如今现实向我龇牙咧嘴,让我看清我的登山梦不过是幻想,只能支撑住自己的希望而已。心里交织着惊恐和不服气的心情,我知道该做什么了:我要奔向冰川上的一道冰隙,纵身跃入绿色深处,让岩石砸烂体内所有的生命力、恐惧和痛苦。然而即使我想象自己坠入寂静与祥和之中,视线却仍落在西方山脊上,一面估量着距离远近,一面想象着山坡有多陡,而那个理智冷静的声音也在我耳边悄悄说着:岩石上那条灰线或许有不错的立足点……那道山脊下的岩石露头说不定有地方可以遮蔽、可以栖身……

  说来实在有点疯狂,真的,明知不可能逃生的时候,我居然还紧紧抓住逃生的希望,但是里面那个声音却不给我其他选择。若说这地方容许我有未来,那就只能前去挑战高山了,于是我怀着更加坚定、更加顽强的信念,从心底接受了这个简单的事实:我会奋斗到底,只求能离开这地方,也许因此没命,但我恨不得马上展开登山行动。

  我感觉得到死神的手在摸我!

  这时,有个惊恐不已的声音转移了我的注意力,那是珂珂,他站在我身旁。

  “南度,拜托,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他结结巴巴说。

  “是真的,”我咬牙切齿,“浑蛋!我们死定了。”

  “那会害死我们啊!”珂珂大叫,“把我们留在这里等死!”

  “我一定要离开这里,珂珂,”我的叫声和缓一些,“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珂珂朝机舱方向点点头。“其他人已经听到我们讲的话了。”他说。我回过头去,只见几个朋友正从机舱走出来。

  “新闻怎么说?”有个人大声喊着,“搜索队瞧见我们了吗?”

  “我们得说实话。”珂珂低声说。

  我们两个不约而同望向马塞洛,他颓然坐在雪中。“我讲不出口,”他含糊说:“我受不了。”

这时其他人已经走近前来。

  “到底怎么了?”有人问,“你们听到什么消息?”

  我想要开口讲话,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就在这时,珂珂走上前去,不顾自己的恐惧感,毅然说道:“我们到里面去。我会解释的。”大家尾随珂珂走进机舱,围住他。“大家听我说,”他说,“我们听到新闻报告,他们已经终止搜寻行动了。”其他人听了先是愣住,然后有人开口咒骂,有人饮泣,但大多数人只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瞪眼看着珂珂。

  “但是不要担心,”他接下去说,“这是个好消息。”

  “你疯啦?”有人对他吼道,“这消息表示我们要永远困在这里了!”我感觉到这群人开始惊慌起来,但珂珂仍然保持镇定,不慌不忙继续说下去。

  “我们得保持镇定,沉住气,”他说,“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们得靠自己。没有理由再等下去,我们要开始作打算,靠自己逃出去。”

  “我已经做好自己的打算了,”我没好气地插嘴说,“我现在就要离开这地方!我才不要死在这里!”

  “你冷静下来,南度!”古斯塔沃说。

  “他妈的!我才不要冷静下来!给我一点肉带着,你们哪个人借我一件夹克。谁要跟我一起走?必要的话,我也可以自己一个人走。我连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古斯塔沃拉住我胳臂。“你这是在胡说八道。”他说。

  “才不是,才不是,我做得到!”我恳求说,“我知道我做得到,我会从这里爬出去,找人来救……但是现在就得走!”

  “要是你现在就走,你会死掉。”古斯塔沃回答说。

  “要是我留在这里,我就死定了!”我说,“这地方是我们的坟墓!死神摸着这里的每样东西,你看不出来吗?我感觉得到死神的手在摸我!我闻得到它呼吸喷出来他妈的臭味!”

  “南度,你闭嘴,听我说!”古斯塔沃吼说,“你没有御寒衣物,没有登山经验,身体又虚弱,而且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你现在走掉等于是自杀。这些高山只要一天就能害死你。”

  “古斯塔沃说得对,”努马说,“你的身体还不够强壮,脑袋也像蛋壳裂开的鸡蛋一样。你等于自己把性命丢掉。”

“我们一定要走!”我大喊,“他们等于判了我们死刑!你们就只在这里坐以待毙吗?”说话间,我一面在机舱里乱翻乱找,寻找所有能够帮助我上路的东西,像是手套、毯子、袜子等等。这时,马塞洛好言好语对我说:“南度,不管你做什么,一定要为其他人着想。做人要聪明,不要把自己浪费掉。我们还是一整个团队,而且我们需要你。”

  马塞洛的声音很稳重,然而语带悲伤,有种自责的感觉。他听到消息说搜索行动取消时,内心有些东西崩溃了,像是一下子失掉了众人所信赖的领袖信心与力量。此时他靠在舱壁上,人似乎缩小了、也苍白得多,我知道他急速陷入绝望之中。然而我依然深深敬爱他,也不能否认他讲的话很有智慧,于是很不情愿点点头,表示听他的话,然后在机舱地板上找个位子,在其他人身边坐下来。

  “大家一定要保持镇静,”古斯塔沃说,“不过南度讲得很对,要是我们留在这里就死定了,所以迟早一定要去爬山。但我们一定要用最聪明的方法爬山,一定要把整个环境摸清楚。所以我建议,今天先找两三个人爬到山上去,或许可以看到山的后面有什么。”

  “好主意,”菲托说,“顺便还可以找找机尾,说不定那里面有食物和保暖衣服。要是机械师卡罗斯没说错,通讯无线电用的电池也在那里。”

  “好,”古斯塔沃说,“我去,早点出发还可以赶在太阳下山前回来。有谁要跟我一起去?”

  “我。”努马说,第一次去爬西面山坡时,他也保住一条命走回来。

  “我也去。”丹尼耶说,他很勇敢,是帮忙切割死尸肉的人之一。

  古斯塔沃点点头。“我们先找些最暖的衣服穿上,然后就出发。”他说,“现在已经知道胜负得分是多少,事不宜迟。”

  这是我注定该死的地方吗

  不到一小时,古斯塔沃就把登山行动组织好,每个登山者都带一双菲托发明的椅垫雪鞋。菲托的堂弟艾德瓦多在驾驶舱找到有色遮阳胶片,先剪成镜片,再用铜丝系在一起权充太阳眼镜,登山者每人都戴了一副。雪鞋可保走路时不致陷入松软积雪中,太阳眼镜可保护双眼不受积雪反射的强光所伤。

 除此之外,他们的保护装备实在少得可怜,只在一身薄棉衬衫和夏天长裤外多套上一件毛衣,脚上只穿了麂皮便鞋;但其他人脚上更是只有帆布运动鞋而已。他们三人都没戴手套,也没带可以当毯子的东西,但这天很晴朗,风也不大,明亮的阳光还算温暖,让人还可承受得住山间寒气。只要登山者依照计划在太阳下山前回来,寒冷就不会造成危险。

  登山队出发时,古斯塔沃说:“为我们祷告。”然后,大家看着他们三人迈步越过冰川,朝远方高峰而去。他们沿着费查机在雪地冲撞出来的深痕走着,慢慢爬上山坡;随着距离拉远,身影也愈来愈小,直到变成在雪层表面往上缓缓移动的三个小黑点,看来幼小又脆弱,有如三只蚊虫在爬山,而我对他们英勇表现的敬意也绵延无尽。

  整个早上大伙儿看着他们爬山,直到从视野中消失,然后守望到下午四五点钟,视线不断搜索山坡,寻找物体移动的迹象。一直等到天色渐暗,还是不见他们踪影。接着夜色降临,严寒迫使我们回到机舱里栖身。这个夜里,狂风轰打机壳,冰雪从所有缝隙和裂痕喷进来。我们缩在这个局促的寝区里,相互依偎、冷得发抖,心里仍记挂着露天山坡上的朋友,热切祷告他们能平安归来,但这样的希望未免太渺茫了。

  我设身处地想象他们此时所受的苦楚,身上只有薄衣物,困在旷野里无遮无掩,没得躲避这要命的狂风。我们现在都很清楚死亡是什么模样了,很容易想象这些朋友在雪地里冻僵的情景,我在脑海中看到他们,就跟机舱外墓地里的尸体一样,皮肤如蜡,苍白发青,脸孔没有知觉且僵硬,眉毛和嘴唇上结了一层霜,下巴的霜雪更厚,头发益添花白。

  这是我在脑海中见到他们的模样,没有动静,躺在黑暗中,现在又多了三个朋友变成冰冻的“东西”。然而,他们究竟死在哪里呢?这个疑问开始让我非常着迷。每个人的死都有一定的时辰和地点,我的时辰又在何时?地点在哪里呢?这山里是不是有个我注定该死的地点,在那里像其他人一样冰冻到永远?我们每个人是不是都有一个注定该死的地方?莫非我们命中早已注定,要东一个、西一个陈尸在这无名地方?我母亲和妹妹死在这里的失事现场,古斯塔沃和其他两个人死在山坡上,最后剩下我们这些人,死神决定要带人走时,又会让我们陈尸何处?万一我们终于弄清楚逃生是不可能的,该怎么办呢?光是坐在这里等死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最后剩下来的几个生还者要怎么活下去?或者发生最惨的情况,活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呢?万一我就是最后剩下来的那个人呢?夜里独自坐在机舱里,只有亡魂为伴,唯一听到的声音是不断怒吼的风声,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保持神志正常多久呢?

 我跟其他人一起为登山者祷告,希望借此按捺思潮,但心里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祈求他们平安归来,还是为他们的灵魂求恩典、为我们大家的灵魂求恩典?因为我心里有数,纵然身在还算安全的机舱里,但死神依然近在眼前。只是迟早而已,我告诉自己,搞不好,今晚在山上那几个人还算有福气,因为他们等死的日子结束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

  “说不定他们找到有遮蔽的地方。”有人说。

  “那座山上根本没有地方可以遮蔽。”罗伯托回他说。

  “可是你也去爬过山,而且活着回来了。”有人指出这点。

  “我们是大白天去爬,照样很痛苦啊!”罗伯托回答,“夜晚山上的气温必然还要再冷个四五度。”

  “他们都很强壮。”有人提醒说。其他人纷纷点头,出于尊重,大家都闭嘴不多说了。接着,之前几小时没开过口的马塞洛打破了沉默。

  “都是我的错,”他轻声说,“是我害死大家。”

  我们都很了解他沮丧泄气的程度,也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马塞洛,不要这样想,”菲托说,“大家在这里共患难。没有人怪你。”

  “包下飞机的人是我!”马塞洛怒声说,“雇用机师的人也是我!我还安排了球赛,叫你们大家都来!”

  “你并没有叫我母亲和妹妹来,”我说,“是我叫她们来的,结果她们都死了,但我不能为这个怪自己。飞机从天上掉下来并不是我们的错。”

  “是我们每个人自己作的选择。”有人说。

  “马塞洛,你是很优秀的队长,千万别泄气啊。”

  可是马塞洛泄气泄得很快很快,看到他的心境落到这么悲惨的地步,让我很烦恼。他向来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还在念小学时,他就已经是海星书院十分出色的橄榄球员了,我很爱看他打球。他在球场上很有大将之风,非常投入,我一直对他打球时流露的欢欣和自信气势非常景仰。多年之后,发现自己竟然能跟在他身边,一起为老基督徒球会代表队效力,更加深了我对他运动天赋的敬仰。

 然而,赢得我敬重的还不只是他打橄榄球的杰出才能。他就像阿图罗,与我们其他人很不一样,他们更有原则、更成熟。马塞洛是非常虔诚的天主教徒,恪遵教会所教导的一切,而且竭尽全力过着洁身自爱的生活。但他并非自以为是、道貌岸然的人,事实上他是队里最谦虚的人之一。他很了解自己的信仰,并以威严和无形的个人魅力督促我们成为更好的队员,也常常利用同样的威严和魅力诱导我们做个更好的人。举例来说,他老是责备我和庞齐多,说我们一天到晚想着异性。“人生还有很多事比泡妞更重要。”他做个鬼脸,微笑告诫我们,“你们两个该长大了,认真面对自己的人生。”

  马塞洛誓言在结婚前保持处男之身,很多人都拿这件事取笑他,尤其是庞齐多,他认为这实在太好笑了——结婚前都不碰女人?对庞齐多来说,这简直就是叫鱼不要游水。但马塞洛对这些揶揄他的笑话处之泰然,而我也一直对他做人处世的认真和自重印象非常深刻。

  从很多方面来说,他和对上帝怀有离经叛道看法的社会主义分子阿图罗大相径庭,但他跟阿图罗一样,似乎很有主见。马塞洛已经仔细思考过人生的重要议题,也很清楚别人如何看待他。在他眼中,世界是个井然有序的地方,有个充满智慧和爱心的上帝看顾着我们、承诺会保护我们,而我们应尽的本分是遵从他的戒律,接受圣礼,按照耶稣的宝训去爱上帝和世人。这就是形成他人生基础、塑造性格的智慧,也是在球场上充满自信的来源,使他成为稳健踏实的队长,并赋予他个人魅力、造就他成为力量强大的领袖。要追随一个心无疑虑的人是很容易的,我们向来完全信赖马塞洛。但现在是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怎么可以容许自己信心动摇呢?

  也许,我暗想,他从来都不像表面那样坚强。但接着我又了解到,马塞洛之所以崩溃,并不是因为心志软弱,反而是因为太强大了。他对于救援行动的信心坚定不移、不作二想,认为上帝不会遗弃我们,当局绝对不会任由我们在这里等死。一旦听到消息说搜寻行动终止了,马塞洛的感受必然像是脚底下的大地崩垮开来,认为上帝掉头不顾、不管我们了。他的世界大乱,而所有造就他成为英明领导者的优点,像是自信、果决,对自己宗教信仰坚定不移的信心和决心等,反而阻碍他适应眼前的打击、找到新的平衡点。在平常的生活圈里,他向来非常有把握,这种感觉也让他无往不利,但如今却反而夺去了他的平衡能力和适应力,无法适应此刻挣扎求生必须面对的怪异新规则。当基本规则改变了,马塞洛就像玻璃碎掉一般垮下来。

 看着他在阴影中吞声饮泣,我突然明白,在这人间地狱里,太有把握会害死自己,平常的文明想法会让我们赔上性命。我暗自发誓:绝不自以为了解山区的情况、绝不自困于个人的期望里,绝不自以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这里的规则实在太野蛮也太怪异了,我知道自己永远想象不到未来会面对怎样的艰苦、挫折与可怕情境,所以教自己要活在无常之中,一刻接一刻、一步接一步过下去。我会当自己已经死了,以这样的心情活下去,就不会感到有所失、有所出乎意料。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我挣扎求生,我也不让恐惧感阻挡自己听从求生的本能,说实在的,冒任何的险都不嫌太大。

  臭小子,你们做得到!

  那天晚上彻夜刮着风,没有几个人睡得着,但终于到了早上。大家纷纷拨掉脸上的冰霜,双脚伸进冰冻的鞋子里,逼自己走到飞机外面,聚在一起扫视山上,搜寻未归朋友的踪影。天空晴朗无云,太阳已经把空气晒得暖和起来,狂风也减弱,成了徐徐微风。能见度相当好,但是盯了好几小时,就是不见山坡上有任何动静。近中午时,终于有人大叫了。

  “有东西在动,”他说,“在那条棱线上面!”

  “我也看到了!”另一个人说。

  我凝视那座山良久,终于见到了其他人看到的情景:雪地上有三个黑点。

  “那些是岩石吧。”有人咕哝说。

  “之前不在那里啊。”

  “那是你脑子的幻觉啦。”有人叹息说。

  “注意看,他们在移动。”

  在那山坡稍微下面一点的地方有处黑色岩石露头,我利用那块岩石作为定点,让视线跟着三个黑点。起初很肯定那三个黑点固定不动,但过了一两分钟,黑点很明显移近岩石露头。他们真的回来了!

  “是他们!他们在移动!”

  “他妈的!他们还活着!”
 我们士气大振,开心得彼此拍肩打背、你推我挤的。

  “古斯塔沃,加油!”

  “努马,加油!丹尼耶,加油!”

  “加把劲儿,臭小子!你们做得到!”

  他们整整花了两小时才走下山坡、越过冰川,这期间我们不停大喊大叫为他们打气,欢欣鼓舞宛如朋友们是从阴间回来。等他们走近到可以看清楚的范围内,大家的雀跃之情戛然而止。他们弯腰驼背、憔悴不堪,拖着脚步走过来时,虚弱到几乎没力气把脚从雪中拔起,必须互相依靠、彼此扶持。古斯塔沃不断眯眼摸索前进,仿佛失明了;三人看起来都衰弱不堪、步履不稳,简直是弱不禁风。但最糟的是脸上的模样,像是一夜之间老了20岁,仿佛这山把他们体内的青春活力全毁掉了。我从他们眼中看到前所未有的眼神,很类似有时你会在风烛残年老人脸上看到的神情,集合了忧虑、恐惧与屈服。我们冲上去迎接,扶他们进入机舱,躺到椅垫上。罗伯托立刻检查他们的身体状况,发现他们的脚几乎结冰了,接着留意到古斯塔沃昏花的两眼流着泪。

  “被雪地的强光伤到的,”古斯塔沃说,“阳光实在太强烈了……”

  “你没有戴太阳眼镜吗?”罗伯托问。

  “坏掉了,”古斯塔沃说,“我觉得眼睛里好像有沙子,大概瞎掉了吧。”

  罗伯托在古斯塔沃眼睛里滴了点东西,是在一个行李箱里找到的,或许可以减轻眼睛所受的刺激,然后用T恤蒙住古斯塔沃的头,避免受损的两眼接触光线。罗伯托交代我们轮流帮三位登山者搓揉冻僵的脚,有人则去拿了很多很多肉来,三人狼吞虎咽吃了下去。等到休息够了,才讲起登山经过。

  “那座山实在太陡了,”古斯塔沃说,“有些地方简直跟爬墙一样,得要抓住前面的冰雪,借力硬把自己往上拉。”

  “而且空气很稀薄,”丹尼耶说,“一直喘气,心脏跳得很厉害,才走五步路,感觉像是跑了1公里。”

  “怎么不在天黑前回来呢?”我问他们。
“我们爬了一整天,才只爬到半山腰,”古斯塔沃说,“不想就这样回来说失败了。我们想看看山后面的情况,带好消息回来,于是决定找个掩蔽处过夜,打算第二天早上继续爬。”

  他们讲述如何在一处岩石露头附近找到平坦的地方,从周围搬了些大石头堆起一道矮墙,三个人便挤在墙后,希望晚上能够挡挡风。由于先前已在机舱挨过许多个寒冷夜晚,以为这里再冷也差不了多少,结果很快就发现完全搞错了。

  “山坡上的寒冷程度实在难以形容,”古斯塔沃说,“简直是要了你的命,就跟被火烧到一样痛苦,真没想到还能活到早上。”

  他们讲起身穿轻薄衣物冷得有多痛苦,只好互相捶手捶脚保持血液循环,三人紧紧靠在一起分享体温。时间缓缓过去,本来以为留在山上过夜的决定会付出生命代价,哪知终究还是挨到了黎明,感觉到晨曦逐渐温暖了山坡。惊讶自己还活着之余,他们先让阳光暖化冻惨的身体,再回到山坡上,继续往上爬。

  “你们有没有找到飞机尾巴?”菲托问。

  “只见到部分飞机残骸和一些行李,”古斯塔沃回答,“还有几具尸体。”那些遗骸是从飞机上掉下来的,他细说找到他们的经过,很多人还扣着安全带坐在椅子上。“我们从遗体上拿了这些东西,”他说着,一面掏出几样东西:手表、皮夹、宗教项链坠牌,还有其他一些从尸体上取下的个人遗物。

  “尸体都在山坡上很高的地方,”古斯塔沃说,“离山顶仍然很远。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力气继续爬了,也不想再困一晚。”

  那天晚上,等到机舱里平静下来之后,我过去问古斯塔沃。

  “你在那上面看到了什么?”我问,“看得到山峰后方吗?有没有见到绿地?”

  他无力地摇摇头:“那些山峰都太高了,没法看到远方。”

  “可是你一定有看到什么吧?”

  他耸耸肩:“我看到其中两座山峰之间的远方……”

  “结果看到了什么?”
 “很难说,南度,好像有点黄色、褐色的部分,我真的说不上来,那个角度太窄了。不过有件事情应该让你知道,我们从高处往下看撞机地点,这半截费查机在雪地上就像个小黑点,根本分不出是岩石还是阴影,也别指望飞行员能从飞机上看到它。我们根本没有机会获救。”

  新成形的领导力量

  搜索行动已经终止的消息,使得我们之中最满怀希望的人也不得不相信,这下子只能靠自己了;如果想要活下去,唯一机会就是自救。然而,古斯塔沃这趟失败的任务令人大为气馁,而随着日子过去,大家发现马塞洛丧失自信又绝望,慢慢不肯再做我们的领导人了,这令大伙的士气更受打击。看来没有人能接替他的位置。先说古斯塔沃,他从空难一开始就很有勇气、足智多谋,但他被那座山打垮了,再也提不起勇气。罗伯托依然强悍,我们也逐渐习惯倚赖他的聪明和敏锐的想象力,不过他是个极其刚愎自用的年轻人,性子太暴躁、容易跟人起冲突,没法让我们产生如同对马塞洛的信赖。

  在没有单一强人领袖的情况下,很快形成一种较松散、不拘形式的领导联盟,建立在原有的友谊、气味相投、利害与共的基础上。联盟中最强的力量是一个三人组,由菲托和堂弟艾德瓦多、表哥丹聂尔组成。菲托在三人之中最年轻但最出色,他是个沉静的男孩,起初我以为他很怕羞,但他很快就显现头脑灵活、冷静清醒、无所畏惧的特质,能够理解情况对我们不利到何种程度,而我也知道,他为了协助大家求生,竭尽全力对抗这些不利条件。这三兄弟亲密无间,丹聂尔和艾德瓦多随时都服从菲托的领导,形成团结力量,也对我们所做的一切决定很有影响力。

  这对我们大家绝对是好事一桩。我们称他们为“兄弟团”,兄弟团成了我们坚固、稳定的中心,防止这个团体分裂成一个个小圈子,并避免引起种种冲突和乱序。他们也有办法说服大多数生还者明白,现在我们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中,每个人都必须尽己所能求生存。莉莉安娜就是因为这样的劝告,再加上查维耶的恳求,终于开始吃东西了。其他原本坚持不肯吃的人,像是努马、科切等人,也都一一照做,他们告诉自己:从死去朋友的躯体吸收生命养分,就像是领圣餐一样,从基督圣体领取属灵力量。

 他们终于肯喂养自己,让我松了一口气。我对他们依凭的逻辑没有异议,不过在我而言,吃死人的肉只不过是很艰难的、讲求实际的选择,是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作的选择。朋友死后还能给我保命所需,体会到这点让我很感动,但我不觉得会跟死者之间产生精神上的联结。朋友已经死了,他们的躯体现在都成了物体,要是不利用就太傻了。

  一天天过去,我们处理肉的过程也比较有效率。菲托兄弟团肩负起割肉分给大家的职责,没多久就摸索出一套很有效的系统。把肉割成小块之后,先排在一块块铝板上,放在太阳下晒干,这一来比较容易消化。偶尔难得生个火时,还可用火烧烤一下,吃起来味道好很多。对我来说,时间久了,吃起肉来容易一点,但有些人还是无法克服强烈的反感,不过起码大家现在都吃下足够的肉,不至于饿死。

  出于对我的尊重,大家承诺不碰我母亲和妹妹的遗体,而即使不碰她们,只要小心配给,其他遗体也够维持几个星期。为了让食粮维持得更久,到最后连肾、肝甚至心脏都开始吃,事实上内脏的营养成分非常高。说来可能很骇人听闻,这场空难到了这阶段,对于把朋友遗体当肉牛来切割,我们大多数人已经麻木,再也没有害怕的感觉了。

  勉力维系最后一线希望

  然而,吃人肉一直没有饱足感,也没有让我恢复体力。我跟其他人一样日渐虚弱。每天容许自己吃这么一点食物,只是减缓饿死的过程而已。眼见时间愈来愈紧迫,我知道再这样下去,迟早体力会虚弱到无法爬山;想到体力会愈来愈弱到逃生无望的地步,想到会把所有尸体消耗殆尽,只能在这里坐以待毙,等着看哪个朋友又变成我们的食粮,这点成了我最大的恐惧。

  这骇人的一幕占据了我的脑海,有时必须竭力克制自己,才不至于不顾别人的想法、自己动身上路。其实,眼前古斯塔沃的尝试虽以失败告终,但让我对爬山的难度有了新的体会。我跟其他人一样,见到这些山对古斯塔沃造成的影响非常吃惊,他在球场上素以坚忍耐力出名,如果连他都无法征服,我又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呢?在最软弱的时候,我甚至颓然向绝望低头。看看这些山,我会跟自己说,根本就不可能爬过去,我们注定要困在这里,完蛋了,之前所受的一切痛苦全都白受了。

 但每次我让这种想法打败、陷入自怜时,父亲的脸孔就会在我记忆中浮现,提醒我他正在受的苦,还有我许过要回到他身边的诺言。每当我认为再也受不了那寒冷、口渴与啮心的恐惧时,不免产生就此放弃的强烈冲动。“你想要的话,随时可以结束这一切,”我会跟自己说,“躺到雪地里吧,让寒冷带走你的生命,从此安息、不动,不用再继续挣扎奋斗。”

  这些安慰人的想法很诱人,但我沉醉其中过久,脑海中就会出现一个声音打断我:你爬山的时候,要确定每次手指抓住的地方都很牢靠。不要太信赖岩石能撑住你,一步步都要摸索清楚。要探探每一步前方的雪地,以免积雪下面隐藏着冰隙。要找好一点的地方遮蔽过夜……

  我会想着爬山的事,而这又再次提醒我对父亲作出的承诺。我会想着他,满心都是对他的爱,这份爱比我所受的苦或心中的恐惧都要强烈得多。在山上待了两星期,我对父亲的爱已经转化成一种生物性的强烈驱动力,让我知道总有一天会去爬山,就算爬到生命终结也在所不惜;有什么关系呢?我反正等于已经死了,要死何不死在山上?一步步挣扎前进,这种死法起码会觉得死时离家又近了一步。我已经准备好面对这种死法,虽说看来免不了一死,但我仍感到一线希望,说不定终究能够蹒跚跋涉荒野回家去。

  不过,就算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出发,一想到要离开机舱,心里还是很害怕。我知道得要设法鼓足勇气面对这些大山,却也知道自己永远没有勇敢到可以单独面对;我需要有人结伴同行,需要有人能够激发我坚强起来、发挥得更好。因此,我开始研究其他人,评估他们的实力、个性、处于压力时的表现,尽力设想这群憔悴、挨饿,饱受惊恐的男生之中,我最想要跟哪一个人结伴同行。

  换了24小时之前,上述问题的答案非常简单:我最想跟队长马塞洛同行,还有向来坚忍不拔、让我敬佩的古斯塔沃。但现在,马塞洛跌到绝望的谷底,古斯塔沃也被那高山打败,连眼睛都差点瞎掉,恐怕到我上路时,他们都还没能恢复。于是我转而冷眼观察其他还算健康的生还者,其中几位很快就引起我注意。

  先说菲托,第一次登山行动证明他很勇敢,整个空难过程中他也很冷静、头脑清楚,赢得大家的尊敬。菲托的堂弟艾德瓦多和表哥丹聂尔是他力量的最大来源,因此有时我不免会想,爬山时若只靠他自己又会如何呢?但菲托肯定是我的首选。还有努马。

  从一开始,我就对他印象深刻,随着时间过去,我对他的敬重也愈来愈深。虽然在撞机之前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他,但他很快便赢得全体生还者的友谊和敬佩,人人都感受得到他的英勇行为,他最卖力为大家求生、最能激起我们的希望,而对于最感痛苦的那些人,他赋予的同情也最多。尽管他是大多数人的新朋友,但我相信在这山上,努马是最受敬爱的人。

  另一个人选,是曾和古斯塔沃一起勇敢爬山的丹尼耶;还有珂珂,他的无私、从容与镇静让我印象深刻。另外,安东尼欧、洛伊、卡利托斯都很健康强壮。还有罗伯托,他是在山上这群人中最精明、最难相处、性格最复杂的人物。

  对抗安第斯山的强悍灵魂

  罗伯托这人向来很难搞。他父亲是蒙得维的亚的心脏科名医,他这人则头脑灵光、充满自信,只不过唯我独尊、我行我素。由于这种相互矛盾的特质,罗伯托在学校老是不断惹麻烦,他母亲似乎常常接到通知去校长室,看看这回又犯了什么校规。罗伯托就是不肯乖乖听别人的话,举例来说,他有一匹马,每天早上骑马去上学,尽管白领兄弟会耳提面命不准带动物进入校园,但他置若罔闻。他把马拴在脚踏车架上,但马儿会自行弄松拴绳,过了一小时左右,兄弟会教士就发现马儿正在花园里游荡,大嚼他们很宝贝的灌木和花卉。罗伯托还会鞭策这个大家伙走在卡拉斯科人潮汹涌的大街上,沿着人行道飞奔,还冲过交通繁忙的十字路口,速度快到马蹄铁敲在路面上都蹦出了火花,汽车纷纷急转弯,行人鸡飞狗跳赶忙闪避,不得不让路给他。附近居民怨声不断,还有一两次警察找上门来跟罗伯托的父亲谈话,但是罗伯托照样骑他的马。

  为了帮罗伯托桀骜不驯的性格找个有建设性的宣泄管道,白领兄弟会教士鼓励他打橄榄球,而他强悍逼人的本性,果然使他在球场上成了勇不可挡的球员。他打左翼卫,位置跟庞齐多的右翼卫一样,不过庞齐多打起球来姿态优雅,闪避穿梭,灵巧避开对手的擒抱冲向达阵线,但罗伯托却宁愿直线穿过敌阵,一个接一个跟对方球员迎头相撞。他不是队里块头较大的球员,但两腿肌肉异常发达,再加上出了名的好用蛮力,因此赢得“肌肉男”外号。有这样强壮结实的四肢,再加上本性好斗,连块头比他大的对手都觉得他很棘手,比应付整场球赛还难搞。罗伯托最爱的莫过于把肩膀一低,猛撞那个打算擒抱他、体形特别高大的对手,撞得对方凌空飞起。

罗伯托热爱橄榄球,但兄弟会教士并没有如愿借由橄榄球改掉他的顽固本性。罗伯托就是罗伯托,不管在球场上还是球场外,甚至比赛碰到硬仗时,他都拒绝服从指挥。教练对于每一场比赛都很用心训练,会制定策略和沙盘演练,我们其他人也都很用心按照计划练球,但你永远不知道罗伯托何时会随兴出招。通常是这样的,该把球传出去时,他常常不肯放手,或者教练要他闪到没人的地方,他却偏偏迎面朝一个对手扑过去。他最不喜欢听从别人的指示,老是觉得自己的方法比较好,甚至连生活上的每个层面,他都抱持这种态度。

  罗伯托这么固执己见,别人很难跟他交朋友,而平常在卡拉斯科区那么舒适的生活圈里,他都已经很妄自尊大又盛气凌人了,更何况身在压力很大的失事机舱里,因此他的言行更常让人受不了。但凡全体作出的决定,他绝对不当一回事,而且谁要是惹了他就马上翻脸,尖起嗓门破口大骂,他火气一来总是用这种假声跟人吵架。他简直粗鲁到完全不替别人着想,譬如半夜离开机舱去小便,竟然索性踩过别人的手脚;他要在哪个位置睡觉就睡下,就算已经有人捷足先登,照样把人家推到一边,霸占住他要的位置。罗伯托这种火暴急躁、老爱跟人作对的态度,制造出很多不必要的紧张压力,为了应付他,害我们耗掉不少已经浪费不起的精力,而他的固执与暴躁也不止一次差点演变成打架。

  然而,尽管罗伯托这么难搞,我却很尊敬他,觉得他是我们之中最聪明、脑筋最灵活的人,撞机后要不是他紧急应变、医治大家,很多人可能老早就死了,不会像现在伤势逐渐复原。而他的创意也解决了很多问题,多少让大家在山上过得比较安全、舒适,例如,把飞机椅套脱下来当毯子盖的人就是罗伯托,这个变通方法让大家免于冻死。我们使用的简单工具及将就凑合着用的医疗用品,多半也是他从残骸堆里翻找出来废物利用。

  尽管表面盛气凌人,但我知道,他对其他人有很强烈的责任感。见到阿图罗和拉发艾尔躺在机舱地板上整晚痛苦不堪(罗伯托还很凶地大吼,要他们别再可怜兮兮乱呻吟),但到了第二天早上,他花了好几小时做出简陋吊床,让两个重伤男生睡到上面去,稍微减轻他们的痛苦。严格说来,他做这些事情不见得是出于同情心,倒更像是在尽本分;他很清楚自己的天赋和能力,在他而言,做一些他知道别人做不来、只有他做得来的事,是很合理的。

 如果要爬山逃出去,我知道罗伯托的足智多谋会有绝大帮助。我很信赖他判断情势的实际眼光,他很了解事情急迫到什么地步,也晓得自救才是唯一的希望。然而最让我想选他结伴同行的原因,只因为他是罗伯托,是我认识的人之中最果断、意志最坚强的人。要说我们这群人有谁能全凭顽强而顶得住安第斯山,那就是罗伯托了。

  他不会是最好相处的旅伴,我也担心他这种很难相处的个性会在路上引发冲突,破坏重返文明世界的任何一线机会;然而我却直觉地了解到,罗伯托的任性和强烈自我刚好跟我互补,补足了驱使我盲目逃往荒野那份狂野冲动的不足。我这种想要逃出生天的狂躁冲劲,可以是拉着我们跋涉山区的动力引擎,而罗伯托爱唱反调的精神则是离合器,防止我速度太快而失控。我完全不知道荒野中有什么样的艰苦情况等在那里,却知道罗伯托可以让我变得更坚强、更能应付这趟跋涉。于是,一找到两人独处的合适时机,我便开口要求他跟我一起翻山越岭。

  “我们一定要去,罗伯托,你跟我两人,”我说,“这群人之中,我们两个最有机会办到。”

  “你疯了,南度,”他怒斥,嗓音开始尖了起来,“看看那他妈的山,你到底有没有概念它们有多高啊?”

  我凝望着最高的山峰。“看起来大概有庞德阿苏卡尔山(Pan de Az car)的两三倍高。”我拿乌拉圭最高的“山”来比。

  罗伯托嗤之以鼻。“你别白痴了!”他尖声嚷着说,“庞德阿苏卡尔山根本连雪都没有!只不过450米高而已!这座山起码高出10倍!”

  “还有什么选择呢?”我回答他,“一定要试试看。我已经打定主意了,罗伯托,我要去爬山,可是我害怕,自己一个人办不到,你得跟我一起去。”

  罗伯托满脸愁容摇摇头:“你已经看到古斯塔沃爬山的后果了,而且他们只爬上山坡的一半而已。”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我说,“你跟我一样心里有数。我们一定要尽快离开这里。”

  “门儿都没有!”罗伯托大吼,“得要计划好才行,一定要用事半功倍的方法,设想好所有细节。要怎么爬呢?爬哪个山坡?走哪个方向?”

  “我一直在想这些事,”我说,“我们需要食粮、饮水、保暖衣物……”
  “到了晚上怎样才不会冻死?”他问。

  “可以在岩石底下找个掩蔽处,”我说,“要不然在雪中挖个洞。”

  “时机很重要,”他说,“得要等到天气变好了再说。”

  “可是不能等太久,免得到时候我们太虚弱,根本爬不了山。”我告诉他。

  罗伯托好一会儿没开口。“你知道,爬山可能会让我们没命。”他说。

  “可能会,”我回答他,“但如果留在这里,我们也是死定了。我一个人办不到,罗伯托,拜托,跟我一起去。”

  罗伯托的锐利眼光盯着我好一阵子,仿佛在打量我,像是从来没见过我似的。接着,他朝机舱方向点点头。“我们进去吧,”他说,“又起风了,冷得要命。”

  我们要回家团圆……

  接下来几天,大家全都忙着讨论我们攀越山脉的计划,没多久我就发现,其他人的心也开始寄托在这个计划上,那种迫切之情不亚于先前认定救援必然来到的心情。由于我是第一个公开讲出必须要逃生的人,大家也知道我必然会去爬,因此很多生还者开始把我当成领袖。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会担当这样的角色,我这人向来随遇而安,随波逐流,让别人带路,现在更不觉得自己像个领袖。难道他们看不出来我的心有多乱、多害怕吗?他们真的想要一个其实心里觉得自己早已完蛋的领袖吗?就我个人而言,我根本没有意愿去领导任何人,反而得振作起所有的力量才能免于崩溃。

  我很担心自己为别人带来了不实的希望,但后来想想,不实的希望总比完全没有来得好,所以我没有讲出自己的想法,那些想法大多很阴沉。但有个夜晚,有件很奇特的事情发生了。那时已经过了半夜,机舱里照常又黑又冷,我正处在昏沉想睡但从未真正睡个好觉的状态,心烦意乱地躺着,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深刻、超凡的喜悦之情震撼了我,简直像把我从地板上抬了起来。刹那间,寒冷消失,我仿佛沐浴在金色温暖光线里,自从飞机失事以来,我第一次很肯定自己可以活下去。在兴奋之中,我也把其他人叫醒了。

  “大家听我说!”我喊出来,“我们会平安无事的,我会让你们在圣诞节前就回家团圆!”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其他人莫名其妙,不过大家只是微微嘀咕一下,又回头睡自己的觉。只是,这种异常欣喜的感觉过了一阵子也就消失。后来,整个晚上我拼命想再捕捉那种感觉,但它已经溜走。到了早上,我心里再度充满了疑虑和恐惧,别无其他。

  (未完待续)

人间 正道 是沧桑

人间 正道 是沧桑

极限的环境 外延了人的极限

极限的环境 外延了人的极限
 楼主| 发表于 2014-2-17 00:59:24 | 显示全部楼层

The Power of the Human Spirit

The Power of the Human Spir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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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racle in the Andes: 72 Days on the Mountain and My Long Trek Home

序幕
第一章·出事之前
第二章·一切都很珍贵
第三章·许诺
第四章·再呼吸一口气
第五章·遗弃
第六章·墓
第七章·东征
第八章·死亡的对立面
第九章·我看到一个人
第十章·后来的事
第十一章·尾声[1]
by Nando Parrado and Vince Rause (May 15 2007)
精彩书摘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空难的头几天,我很少离开妹妹身边,全部时间陪着她,搓揉她冰冻的双脚,喂她喝几口我融化的雪水、吃一点马塞洛留给她的小块巧克力,最主要的则是安慰她、帮她保暖。我一直不很确定她是否意识到我的存在,因为她总像是陷入无意识状态。她常常呻吟,皱起双眉,露出担心和迷惑的表情,眼神中总是透出愁苦与忧伤。有时她会念祷文,或唱催眠曲,但很多时候会叫妈妈。我在她耳边细语、哄着她。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很宝贵的,尤其在这可怕的地方,而她温暖的呼吸轻轻吐在我脸颊上时,更让我获得极大安慰。
    第八天下午稍晚,我仍用双臂搂着萨西,躺在她身旁,这时却突然感到她不一样了,她脸上的忧虑神情消失,身体的紧张状态也松弛下来,呼吸愈来愈浅、愈慢,我感觉到她的生命力正逐渐从我怀中溜走,然而我无力阻止。接着她的呼吸停了,整个人也静止了。
    “萨西?”我叫她,“哦,上帝,萨西,求求你,不要这样!”
    我慌忙跪起身子,让她翻身平躺,开始对她做起嘴对嘴人工呼吸,我甚至不太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急着要挽救她的性命。“振作起来,萨西,求求你,”我大喊,“不要离开我!”我拼命做人工呼吸,直到筋疲力尽倒在地板上。罗伯托接替我继续努力,但只是徒劳。接着卡利托斯也尽了一份力,还是没有用。其他人聚拢过来,默默无言地围着我。
    罗伯托来到我身边。“我很难过,南度,她走了。”他说,“你今晚先陪她,明天早上再安葬。”我点点头,把妹妹抱进怀里。现在终于可以用力抱住她,不用担心会弄痛她了。她犹有体温,柔软秀发贴着我的脸孔,然而当我把脸颊贴住她嘴唇时,却再也感受不到拂在我皮肤上的温暖呼吸了。我的萨西走了。我尽力要记住拥抱她的感觉、她遗体的感觉、秀发的气息。想到我失去的亲人,悲恸从心底油然而生,我不觉深深哽咽,呜咽得身体跟着震颤,就在悲不自禁的时候,我又听到那个冰冷无情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
    眼泪会浪费盐分。
    我整夜醒着躺在她身边,哽咽胀满胸口,但我没允许自己挥霍眼泪。
    我绝对不会死在这里!
    到了早上,我们用几条很长的尼龙行李带子绑住萨西上身,把她从机舱拖到外面雪地上。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拉着她到埋葬地点。用这种方法对待遗体似乎太粗暴,然而其他人早已从经验里学到,死尸既沉重又松软无生气,实在很难处理,若要移动尸体,这是最有效的方式,我只好当做常态看待而接受了。
    我们把萨西拖到机舱左旁一处雪地上,其他几个死者都埋在这里,冰冻的尸体清晰可见,脸孔就盖在几寸冰雪之下。我站在其中一座坟的上方,很容易就从朦胧的蓝色套装认出我母亲。我在母亲旁边帮萨西挖了个浅坑,把萨西安放在母亲身边,将她的头发往脑后理顺,然后捧起晶莹白雪慢慢盖在她遗体上,先留她的脸在外,最后才盖上雪。她看起来神情安详,仿佛睡在一层厚厚的羊毛下。我看了她最后一眼,我美丽的萨西,然后在她脸颊上轻轻敷上一捧雪,直到整个脸终于消失在亮晶晶的白雪之下。
    结束之后,其他人走回机舱里。我转身抬头看着冰川斜坡,望向挡住我们往西去路的连绵山脊,仍然可以看见一道宽阔的痕迹,那是飞机撞山裂成两半之后,机舱从天而落、沿着山坡急速滑下所留下来的。我顺着那道痕迹往上望去,看着那个让我们从天空掉下来的地点,这一掉下来,就掉进了现在这个人间地狱。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我们本来是一群出国比赛的男生啊!一阵虚脱般的空虚感突然袭上心头。
    自从落到这山上以来,我所有的时间精力都用于照顾妹妹,安慰照料她给了我生活目标,让我定下心来,填满了每天的时间、转移了我的心思,不去理会自己的痛苦和恐惧。可是现在如此寂寞难耐,没有什么事能让我跟周围可怕的处境拉远距离。母亲死了,妹妹死了,最要好的朋友不是从半空中掉下去,就是已经埋葬在这里的冰雪之下。其他人受了伤,还挨饿受冻,都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救援队还没找到我们。我感受到山岭的凶残威力凝聚在周围,看见的是没有丝毫温暖、慈悲与祥和之情的地貌,这样一针见血重新看清楚之后,我也了解到自己离家有多远,这让我陷入绝望,也才第一次确定自己会死掉。
    事实上,我等于已经死了。我的人生已经被偷走了,我梦想过的未来不会实现,将来要娶的女人根本不会认识我,我的儿女也不会出生了。我再也没机会享受外婆看我的慈爱目光,或感受姐姐的热情拥抱,也永远回不到父亲身边了。在心中,此刻我仿佛又见到了父亲,见到他痛苦万分,而我渴望跟他在一起的心情如此强烈,几乎让我跪倒在地。喉头升起的悲愤与无力感让我透不过气来,感觉自己被打倒、被困住了,以致有一下子差点以为自己会失去理智。接着,我仿佛见到父亲在阿根廷那条河上的情景,他元气耗尽、即将落败,已经处在低头放弃的边缘,然后我想起他傲然说的话:我决定不放弃。我决定要再熬久一点。
    以前这是我最爱听的故事,但现在才晓得,这不仅是个故事,而是父亲的招牌,是一份智慧与力量的礼物。这个时刻,我感觉到他跟我在一起,一种莫名其妙的镇定感让我定下神来。我盯着西边那些崇山峻岭,想象有条小路穿越其间,是通往我回家的路。我感觉到对父亲的爱宛如生命线般牵引着我,把我拉向那些不毛山坡。凝望着西方,我默默对父亲起誓:我会挣扎求生,我会回家,不会让父子间的联系断掉。我向你许下承诺,我不会死在这里!我不会死在这里!

Story

    See main article: The crash and rescue

Alive tells the story of a Uruguayan Rugby team (who were alumni of Stella Maris College) and their friends and family who were involved in the airplane crash of Uruguayan Air Force Flight 571 which crashed into the Andes mountains on Friday, October 13, 1972. Of the 45 people on the flight, only 16 survived. After a few days, the rescue team who were supposed to be finding the survivors gave up, so they had to keep alive by themselves. This meant that most of the survivors decided the only way to keep alive was by eating the dead, which was what many decided to do. The book was published two years after survivors of the crash were rescued. The author interviewed many of the survivors and their family members of the plane crash and the families of those that didn't survive before writing this book in order to make his story as close to the truth as possible, as well as capturing the characters emotions. He comments on this process in the Acknowledgments section:

    I was given a free hand in writing this book by both the publisher and the sixteen survivors. At times I was tempted to fictionalize certain parts of the story because this might have added to their dramatic impact but in the end I decided that the bare facts were sufficient to sustain the narrative...when I returned in October 1973 to show them the manuscript of this book, some of them were disappointed by my presentation of their story. They felt that the faith and friendship which inspired them in the cordillera do not emerge from these pages. It was never my intention to underestimate these qualities, but perhaps it would be beyond the skill of any writer to express their own appreciation of what they lived through.[1]

Reception

The book was a critical success. Walter Clemons declared that it "will become a classic in the literature of survival."[2]

D. Keith Mano, of The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 gave the book a "rave" review, stating that "Read's style is savage: unliterary, undecorated as a prosecutor's brief." He also described the book as an important one:

    Cowardice, selfishness, whatever: their essential heroism can weather Read's objectivity. He has made them human. 'Alive' is thunderous entertainment: I know the events by rote, nonetheless I found it electric. And important. 'Alive' should be read by sociologists, educators, the Joint Chief of Staff. By anyone, in fact, whose business it is to prepare men for adversity.[3]

Michael A. Rogers concurs, stating that "Read has risen above the sensational and managed a book of real and lasting value."[4]
Editions

The first edition was released in 1974. A paperback which referenced the film Alive: The Miracle of the Andes, was released in 1993. A new softcover edition, with a revised introduction and additional interviews with Piers Paul Read, Coche Inciarte, and Alvaro Mangino, was released by Harper in 2005. This edition also has a new subtitle: "Sixteen Men, Seventy-two Days, and Insurmountable Odds -- The Classic Adventure of Survival in the Andes." The book was also re-released, simply titled "Alive", in October 2012.
Films

In 1993, Alive: The Miracle of the Andes, by Frank Marshall was released. A companion documentary, Alive: 20 Years Later was made at the same time.


作者网页
http://www.parrado.com/

网购
http://www.amazon.com/Miracle-An ... -Long/dp/140009769X

比战争更强大 无情的是 大自然

比战争更强大 无情的是  大自然
 楼主| 发表于 2016-4-16 09:50:20 | 显示全部楼层

猎人文档 《阿伦·拉斯顿 Aron Ralston》

猎人文档 《阿伦·拉斯顿 Aron Ralston》

----引用自http://news.chengdu.cn/content/2011-03/12/content_665041.htm

  阿伦·拉斯顿出生于美国中西部的科罗拉多州,12岁时便迷上了户外运动,滑雪、登山、漂流、攀岩……他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和履历:毕业于匹茨堡卡内基·梅伦大学,获得过法语和机械工程双学位,而且是美国最负盛名的荣誉学会成员,他毕业后被英特尔公司录用,但是,阿伦因为公司拒绝给他三个星期的假期去攀登麦金利山,一怒之下辞职去登山。

  2003年4月26日,阿伦·拉斯顿孤身一人驱车来到犹他州的蓝约翰峡谷。对于体力极棒,可以负重70磅,攀登12000英尺(大约3600多米)高峰的阿伦来说,这应是一次轻松的旅程。因此,阿伦出发时并没有带很多专业的户外装备,他带了一辆山地自行车、一个急救包、一根登山绳、一把8厘米长的多功能小刀和一天的干粮和饮用水,他甚至没带任何通讯设备,出发前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出行地。

  命中注定的滚石

  然而,就在他在峡谷中穿越时,他却意外滑入山石的缝隙,一块滚落的巨石卡住了他的右手。巨石把他牢牢钉在石壁间的半空中,动弹不得。

  因为红沙岩相对比较柔软,他也试图将石头凿碎,可是他只带了一把多功能小刀。他两面都是石壁,而右手又被巨石压住。在这个最狭窄的岩缝里,艾伦像蚂蚁一样微不足道。刚开始时,他尝试靠推、挤、拉、拽来从巨石下脱困,但是这一切都是徒劳。他在大学念的是机械工程专业,他动用自己具备的机械和物理知识在挣扎,但每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他始终无法推动350公斤重的巨石。

  这时他才想起来,出门之前,他没有告诉家人自己的去向,也没有带手机,现在,除了喊救命,他没有任何和外界联系的方式,没有人会知道他正身陷困境、亟需救援!

  对于阿伦来说,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结局,也正如阿伦所说的,“他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块石头,那块石头等了他一生,他也用一生在等待这个时刻。”在被困的前三天,他始终保持着头脑的清醒,除了继续尝试用各种方法脱困,他也尽可能节省水和食物,直到4月29日,也就是被困的第四天,他终于喝干了最后一滴水,而食物也早已耗尽。

  没有了水和食物,阿伦的生理状态迅速开始衰退,在被困的第五天,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他将自己的名字刻在身旁的石壁上。他全身酥软,以为可以与尘土一并死去。谁知第二天,蚂蚁缓缓爬过他的脸,他却忽然醒了过来。

  这是他被困的第六天,就像一点一点被压缩的弹簧,前面所有的挤压都是为了最后的奋力一弹蓄势待发。

  割自己的手臂割了1个小时

  没有其他办法了,只有自断手臂才能自救。

  求生的欲望战胜了内心的恐惧,阿伦下定决心通过自残来实现自救。

  阿伦抽出多功能小刀,拆下运动裤的松紧带用作止血带,他把这些一一摊放在面前的岩石上,并用登山绳把自己的右上臂扎紧。沿着右臂肘关节之下,他切了下去。可是这刀很钝,最初连皮肤都割不破。阿伦连续切割了1个小时,终于将右臂的肌肉软组织切下。然后他移动位置,以扭矩的原理,借助岩石用自己的左手将右手的尺骨折断。在毫无麻醉和止痛药的情况下,他战胜了剧痛,又在大量失血脱水的半昏迷中为断臂扎起止血带,并涂上抗菌药膏。最后,他还想尽一切办法,利用杠杆原理,试图从巨石底下取回本属于他身体的那截断臂,希望获救后还能断肢再植。这不会成功的,但他敢于尝试!

  在断臂之后,为了与失血抢时间,阿伦以超人的毅力爬过狭窄和风力强劲的峡谷,他又以独臂借绳索下降到60英尺,喝了峡谷底石缝中的积水,然后向生的希望走去。

  步行6英里,他才与正在户外徒步的两名荷兰游客相遇,阿伦终于在断肢六小时后由直升机救走。抢救医生说:“再晚一个小时的话,阿伦可能就会因失血过多而身亡。”在阿伦获救后,13个人动用绞车才把那只断臂取出来。作为自己登山生涯的纪念,阿伦亲手把无法再植的手臂火化。

  现在让我们看看阿伦自救的过程:

  5小时(第一天):向外拽手臂,用小刀松动巨石,在尝试过各种方法都无法脱困后,为了保存体力,他用仅剩的一只手将登山绳挽成一个可以坐的地方,站一会坐一会,20分钟交替一次。

  17小时(第二天):早上8点,漫长的一夜过去,阿伦终于看到了阳光和天空上一只盘旋的乌鸦,他关掉了头灯。

  18小时30分(第二天):阿伦花了两个小时切割30英尺的登山绳,一端系在腿上,一端抛上峡谷猛拉绳子,试图利用杠杆原理移动巨石,但是徒劳无功。

  23小时(第二天):阿伦第一次认真考虑割断手臂,他开始寻找刀和止血带,但是他发现只有一把多功能刀,没有锯子就弄不断骨头,他放弃了。

  24小时(第二天):阿伦第一次给自己摄像。

  40小时(第三天):阿伦想到可以用运动裤的松紧带代替止血带,但他试图用多功能刀割手臂时,发现刀已经钝了,连皮都割不破。

  48小时35分(第三天):阿伦第一次排尿。水已经不多,他把尿液保存在水袋里。

  61小时(第四天):阿伦第一次喝尿。

  63小时45分(第四天):阿伦开始想警察是不是已经在搜寻他,但是一路上他没有留下任何标记。他用摄像机录像,感谢父母,并说他想念他的妹妹。

  64小时58分(第四天):阿伦开始盯着那把多功能刀,他把登山绳绑在了右手臂上,把剩下的止血带准备好,忽然猛的一刀插进了右前臂。

  66小时(第四天):水耗尽。

  90小时(第五天):阿伦已经96小时没有睡觉了。

  95小时(第五天):阿伦很绝望,对着摄像机,他开始发表告别演说。

  104小时(第五天):阿伦在身旁的岩石上刻下,“阿伦,死于4月3日”。但他眼前突然出现一个3岁的金发男孩,他坚信这个穿着红色球衣的男孩就是他自己,从中获得了希望,他决定不放弃。

  114小时30分(第六天):他发疯了似的把自己的右臂猛拉,他决定动手,他开始割断右臂,最后他用自己的左手折断了右前臂的桡骨和尺骨。他逼退了死神。

   他的终极目标是征服珠穆朗玛峰

  在事故发生1年后,阿伦出版了回忆录《生死两难》,这本回忆录一问世,就一跃成为全美畅销书榜首,阿伦到处签名售书,并获邀参加了许多大腕主持人的访谈节目。随着知名度的上升,阿伦被越来越多的地方邀请去演讲,而阿伦也成了一名富有激情的演讲者,在2007年,他甚至出现在瑞士经济论坛上,做了“我怎么失去手臂,但赢得了生命”的主题演讲,极其轰动。

  从峡谷中成功逃生是个奇迹,但他说,这绝不是他人生最后的篇章,“我不想因为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而被人记得,我很高兴这件事能够为一些人带来勇气和力量,但我可不希望在我60岁时人们还记着它。”

  虽然不希望别人一直记着这次事故,但他还记得自己在1998年为自己定下的目标:要在7年内登上科罗拉多州内14000英尺以上的59个峰顶。现在,他失去了他的手臂,但是在断臂10个月后,经历了5次手术的他重返科罗拉多的山峰,他要完成计划中剩下的14座峰顶,他失去的手臂被—只顶端装有凿冰斧的辅助手臂所代替。

  2005年,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目标,成为达到这一目标的第一人。从此以后,他的登山探险活动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他征服的高山遍布世界各地,在2008年,他攀上德纳里峰,并在高达20320英尺上的峰顶滑雪,其后他还登上了位于智利和阿根廷交界处高达6893米的奥霍斯·德尔萨拉多山,那是地球上最高的火山。在2009年,他带领一支探险队从科罗拉多河上穿过美国大峡谷,其后又登上了位于坦桑尼亚的非洲最高峰乞力马扎罗山,而在这之后,他终极的目标是能登上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

  对于他断臂的往事,阿伦总喜欢评价为,“那是个分水岭,我的人生就分为蓝约翰峡谷之前,以及那天之后。”

  《生死两难》经典语录

    “当我们想到解救自己的办法,为自己也为家人,我们必须按这个办法赶紧行动,哪怕这将是一个多么艰难的决定,哪怕是割掉身体的一部分。”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次遇难是对我生命的祝福,是我人生的解药,它让我思考我自己到底应该如何生活。”

    “在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我们必须搞清楚,生死对自己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没有这次遇难,我依然会死,我仅仅是不想死在那块岩石边。”

--《127小時》驚心動魄的斷臂自救
http://tw.aboluowang.com/2011/0313/198286.html

“生活是空虚无趣的,只有在旷野中,我们才有创造非凡的可能!”
http://baike.baidu.com/view/5060 ... 11&type=syn

  还有断腿求生

  阿伦·拉斯顿的断臂救生的故事并不是惟一一例。1993年,比尔·杰拉奇到科罗拉多州岩石山四周的河边钓鱼,结果左腿被一块巨石压住。他不得不用钓鱼刀切断了左腿,又用鱼线当止血带。1993年,宾州的37岁林业工人唐纳德·威曼在清理森林的时候被一棵倒下的树夹住了他的腿,他呼救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断定除了用袖珍小折刀切断断腿外别无选择。他用鞋带当止血带,切断了腿后爬行30米到拖拉机上,然后又把拖拉机开到卡车边,再把卡车开回家寻求救助。

BTW
《万一落魄深山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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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外生存求救信号》
https://www.crossna.org/forum.ph ... hlight=%C9%FA%B4%E6

《准备一个人进山猎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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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外生存必备物品 国内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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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峡谷里,我感觉有人和我在一起,我感到亲人和朋友和我在一起。”

“在峡谷里,我感觉有人和我在一起,我感到亲人和朋友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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